他凯旋归来,后院却起了火!墩子不辞而别也就罢了,压寨夫人竟然不见了踪影!他心中狐疑,叫来守寨的小头目问话。小头目自知失职闯下大祸,吓得结结巴巴语不成句。好半天他才明白。他下山后,墩子去过他的住处见过夫人。后来墩子要下山,被留守的喽?拦住了。再后来墩子在山寨各处转悠了一天,第二天早晨他们发现墩子不见了,急忙去向夫人禀报。夫人屋里没人,他们四处寻找都找不见。他们慌了,估计墩子对山寨情况不熟,十有八九是夫人带着墩子下了山。他们急忙去追,下山往岐凤方向追赶了二十里地,却没追上个人影。他们怕山寨有失,便撤了回来。
刘十三立时肚里填满了怒火,双目圆睁,抬手一枪揭了留守山寨的小头目的天灵盖。吓得留守的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哭喊求饶。
三头目赵拴狗和四头目杨万有急忙上前相劝:“大哥,息息火。”转脸呵斥留守的喽?们:“都是一伙馍笼,还不快滚!”
众喽?慌忙溜了。
“老子打了一辈子雁,今儿个却叫雁了眼!”
刘十三怒气不息,以拳击桌,两个茶盅飞起,落在脚地摔得粉碎。他知道掠来的那个女人一直不安心在山上。他对她宠爱有加,百依百顺,想讨她的欢心,把她的心留住。可女人却一直心存别念,对他不冷不热。晚上干那事,女人跟个木头似的,没半点情趣。有时他真想把女人一枪崩了,却觉得秀色可餐,下不了手。他想,时间长了女人会屈服他的。就是没想到女人能跟着人私奔!他堂堂十三爷让人到窝里拐走了夫人,简直是奇耻大辱!
三头目赵拴狗说:“大哥,为一个女人生那么大的气不值得。”
“你懂个屁!”刘十三怒火不减,“这事传出去我还在江湖上咋活人!让人说我刘十三连个女人都看不住。墩子这个王八蛋,我拿他当人敬,他却在我窝里掏雀!我要捉住这一对狗男女,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四头目杨万有凑上前说:“大哥,你先息息火,千万甭气坏了身子。山寨出了这码事,大哥你丢人我们也丢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事已经出了,咱们还是想个法子补救补救。”
刘十三瞪着眼睛问:“想个啥法子补救?”
杨万有说:“常言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咱们打断胳膊往袖里筒,把这事压了,谁要走漏了风声就枪毙了谁!我想夫人,不,那个婊子和墩子也不敢把这事张扬出去的。”
赵拴狗不解,问道:“为啥?”
“一是怕咱们知道他们的下落去打他们,二来为名声,张扬出去他们不好做人哩。”
刘十三把牙磨了半晌,说:“你说的也有理,可我心头之恨实在难消!这口恶气实在难咽!”
“也是。钱难挣,屎难吃,气难咽嘛。”杨万有话锋又一转,说,“大哥,气能伤身。气坏了身子就划不来了。”
刘十三还是愤愤地说:“我就不明白我啥地方对不住她了?打她上山,我拿她当神敬,凡事都顺着她,要鞋连袜子都给。可她竟不知好歹跟那个李墩子跑了!妈拉个屁!”
“大哥,女人的心天上的云,说飘就飘了,你也甭往心上去。再说天下的女人多得很,走了个穿绿的,进来个穿红的。过两天,我跟拴狗下山一趟给大哥另弄一个女人回来。”
眼看杨万有把好听的说尽了,赵拴狗急忙插嘴说:“大哥,我一定要给你弄个花不棱登回来,比那个女人还要俊上三分,保管让大哥满意。”
刘十三叹了口气,说:“女人虽是好东西,可谁愿死心塌地跟咱们这号人过日子?不弄也罢。”随后又说:“万有,山寨里的事情这几日你跟拴狗看着料理,我心里瞀乱得很,想清静清静。”转身进了卧房。
“大哥放心。”杨万有面露喜色。
赵拴狗却心里不痛快。冯四死了,第二把交椅空着。刘十三这句话等于让杨万有坐上了二把交椅,把他跷了尿臊!他在肚里狠狠地骂道:“狗日的,就会耍嘴皮子!动真格的再看谁的本事大!”
西秦县匪患猖獗,早有人报知省府。省府的头头脑脑很是震惊,批下公文,责令西秦县保安团迅速出击剿匪,确保一方平安。
罗玉璋接到命令犯了难。说心里话,他恨不能生擒刘十三,扒了刘十三的皮,为王怀礼报仇雪恨,可他十分清楚,保安团就是倾巢出动去打兔儿岭,也伤不了刘十三一根汗毛。兔儿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加之刘十三在暗处,保安团在明处,若要强攻,败北的只能是保安团。他跟刘十三斗了好些年,从没占过便宜,王怀礼的死就是例证。再者,王怀礼的死让保安团的保丁人人震惊,个个胆寒。现在整个保安团笼罩着一股阴云寒气,士气低落,保丁们谈虎色变。这个时候出兵剿匪必败无疑。但是,省府这次的命令十分强硬,如果抗令不从,他头上的乌纱帽可就难保了。思前想后,不由他不发熬煎。
罗玉璋捏着下巴颏,在屋里来回地走动,犹如笼中的狼,又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时郭栓子进屋来,看到罗玉璋遇上了难事,可不知道是啥难事,便问道:“团长,咋了?”
罗玉璋止住了步,看着郭栓子,半晌,反问道:“栓子,你说咱们这会前去攻打兔儿岭能胜么?”
郭栓子有点明白了,回答说:“攻打兔儿岭可不是吃豆腐。”
“你是说咱牙口不行?”
“不是咱牙口不行,是刘十三这块骨头太硬。”
罗玉璋走过来,拍了一下郭栓子的肩膀:“你说了句大实话。”少顷,愤然骂道:“省府那帮王八蛋球事不懂,就知道用笔胡球画!他们要咱现在去攻打兔儿岭,这不是逼咱跳崖哩嘛!”
郭栓子不吭声了,只拿眼睛看罗玉璋。他知道啥时候该他说话,啥时候不该他说话。这个时候他只能劳累耳朵。半晌,罗玉璋叹了口气,说:“唉,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省府的命令,咱不能抗命不从,这个仗不打不行哩。栓子,你说说这个仗咋个打法?”
郭栓子小心翼翼地说:“硬碰硬咱是要吃大亏的。”
罗玉璋说:“我寻思刘十三也不愿意和咱硬碰硬。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嘛。”
“团长说得极是。咱得想法跟刘十三打个马虎仗。”
罗玉璋很感兴趣地问:“咋跟刘十三打个马虎仗?”
“团长,这个我不好说。”
“有啥不好说的?好歹你都说出来,我不怪罪你。”
“团长,那我就说咧。”
“屎就要净,说话就要说光。说,说来我听听。”
“团长,这个马虎仗也叫和气仗。咱让人给刘十三送点儿礼品,说明咱们攻打兔儿岭是出于无奈,讲好双方互不伤害,只许放空炮,是做做样子给上峰和老百姓看的。”
“刘十三能听咱的?”
“你刚才说过了,刘十三肯定不愿意跟咱硬碰硬的,咱把礼送重点儿,他一定会答应的。”
“你看送点儿啥好?”
“枪和子弹。这两样东西刘十三求之不得,肯定会喜得忘了姓啥为老几。”
罗玉璋捏住下巴颏,思忖半晌,猛一拍大腿:“就依你说的办。你明儿个带上两杆长枪两杆短枪和二百发子弹给刘十三送去。一定要给刘十三说清楚,咱和他打的是和气仗,不许伤害咱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郭栓子骑着快马带着枪和子弹直奔兔儿岭。他是西秦县土着,自然熟悉这一带地形,不用问路就到了兔儿岭。守在山口的匪卒早就瞧见他,等他到了近前,只听一声唿哨,从杂草丛中钻出来围住了他。
郭栓子是染坊门前的锤布石,见过大棒槌,虽是吃了一惊,但并不畏惧,抱拳言道:“各位好汉,我有要事求见你们寨主十三爷。”
匪卒们看出郭栓子不是等闲之辈,按规矩收了他的枪,蒙上他的眼睛,带他上山。
当匪卒给郭栓子摘下眼罩时,郭栓子已到了老爷庙。他闪目一看,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黄脸壮汉。他虽然和刘十三多次交锋,但从没见过刘十三的面。但他可以肯定太师椅上坐着的汉子肯定就是刘十三。他双手抱拳,自报家门:“十三爷,在下是西秦县保安团的郭栓子。”
郭栓子在保安团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刘十三也久闻其名。他心里直犯嘀咕:“罗玉璋的卫队长跑到兔儿岭来干啥?”可脸上波澜不起,哈哈笑道:“我就说谁有这么大的胆敢闯我的兔儿岭,原来是郭队长。不知郭队长来兔儿岭有何贵干?”
郭栓子说道:“我奉罗团长之命,来给十三爷送点儿礼品。”
刘十三不禁一怔:“给我送礼品?啥礼品?”
“两杆长枪两杆短枪,外带二百发子弹。”
刘十三心中一喜,可脸上没有显露出来,随口问道:“礼品哩?”
郭栓子说在马背上。这时已有喽?把枪支弹药拿了进来,刘十三看到枪支弹药如同看到美艳的女人,忽地站起身走了过去。他拿起一杆长枪拉开枪栓看了看;又拿过一支短枪卸下弹匣,又装上;随后抓起一把子弹,又松开手,子弹哗啦啦地掉进子弹箱。他脸上不能自已地溢出了笑容:“郭队长,你们罗团长送我枪支弹药是要做点儿啥吧?”
郭栓子便说明了来意。刘十三听罢哈哈大笑:“你们罗团长想和我玩玩,那我就陪他玩一玩。”
郭栓子见刘十三如此爽快地答应了,倒有些疑惑;半晌,又道:“十三爷,我们保安团以前多有得罪,还请你多多见谅。”
刘十三摆了一下手:“你们打死了我的二掌柜冯四,我们打死了你们的王怀礼,一报还一报,算是扯平了。这事再莫提起。”
郭栓子冲刘十三双手抱拳:“十三爷果然英雄海量。”
刘十三一笑:“你甭给我带二尺五的高帽子了。罗玉璋打我是为升官发财,我打他是为了活命,谁都有谁的理。闲话咱就不说了,你定个日子,咱们就玩一回吧。”
郭栓子说:“那就定在本月十五,你看行么?”
“行,你回去给你们罗团长说,就说我刘十三谢他送的礼品。”
郭栓子离开兔儿岭,回到县城把见到刘十三的经过详细给罗玉璋叙说了一番。罗玉璋大喜过望,连声夸郭栓子会办事。
随后罗玉璋故意把剿匪的声势弄得很大,又是操练部队,又是请县长训话。保安团里从早到晚人出人进,风风火火急急匆匆,一派大敌当前的气氛。
玩瞒天过海假戏真做这套把戏,罗玉璋是个行家里手。他就是靠这一套起家混事的。他故意把声势造得很大,让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罗玉璋要出兵剿匪了。到时候就说有人走漏了风声,中了刘十三的埋伏。这样,匪也剿了,差也交了,没有得罪刘十三,自己也没有损伤,岂不是一石三鸟的美事。罗玉璋这些日子得意洋洋,常常情不自禁地唱几句乱弹:
鬼头大刀歪把子枪关中的皇上我来当……
转眼到了约定的时间,保安团声势浩大地出发了。肖县长亲自把他们送到城外,讲了一番话,并祝他们:“旗开得胜,凯旋而归。”罗玉璋站在队伍前,黑着脸煞有其事地亮着嗓子吼了几句:“弟兄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这回要打个漂亮仗,不能给肖县长丢脸!出发!”
队伍向兔儿岭进发了。几百双脚和几十匹马蹄把土道踢腾得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日头斜过头顶,保安队开到了兔儿岭,早有探子报知刘十三。是时,刘十三已经把人马拉到预定的位置。喽?们隐蔽在半山坡的杂草丛中,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山下。
赵拴狗卧伏在刘十三身边,不解地问:“十三爷,不是说好的打和气仗吗?咋把咱的全部家当都扛出来了呢?”
刘十三瞪了他一眼,他还傻不愣怔地看着刘十三。刘十三在他额颅上敲了个“梆子”,训斥道:“给你教了一辈子你都不开窍!兵不厌诈呀,罗玉璋说是和咱打和气仗,可万一那狗日的真要动手收拾咱咋办?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官匪一家,可官总想骑在匪的头上拉屎尿尿哩。”
赵拴狗恍然大悟:“十三爷,还是你想得远。我从心窝窝里服你。”
正说着,保安团的人上来了。刘十三压低声音下命令:“拴狗,传我的令,每人只准对空放一枪,别浪费子弹。”
“得令!”赵拴狗爬起身就要去传令,又被刘十三叫住了。
“拴狗,给弟兄们说明白,保安团胆敢动真格的,就给我往死里打。”
“得令!”
赵拴狗很快传令下去。这时保安团的人已到了眼皮子底下。赵拴狗命令一伙喽?取出早已预备好的鞭炮和铁桶,随即在铁桶中点燃鞭炮,那响声简直如同数十杆枪一齐开火。吓得团丁们爬在地上浑身筛糠不敢动弹。罗玉璋也大吃一惊,急忙跳下马,伏在一块大青石背后,问紧跟身后的郭栓子:“栓子,你跟刘十三敲死了么?”
“敲死了。”
“那狗日的咋动真格的!”
郭栓子定下神来细听了半晌,说道:“团长,他们是在放鞭炮哩。”
这时罗玉璋也听出了味道来,站起身说道:“刘十三还真有一套哩。栓子,咱们也响应响应吧。”
郭栓子冲天开了几枪,大声喊道:“弟兄们,冲啊!活捉刘十三!”
团丁们这时都醒过神来,一边胡乱放枪,一边一哇声地喊:“刘十三,你们被包围啦!投降吧!活捉刘十三!”
一刹时,山坡上硝烟四起,枪响如同爆豆,喊杀声此起彼伏,十里外都听得见。
这一“仗”打了两三个小时,眼看太阳就要跌窝,罗玉璋还没有罢手的意思。团丁们早已明白是咋回事了,没了恐惧,反而觉得好玩,从草丛中爬起身,满山遍野地狂喊:“活捉刘十三!活捉刘十三!”
刘十三最不爱听这句话,恨得牙痒痒,心里说:“说好的玩一场,谁让你胡球喊叫哩!”随手拔出盒子枪“啪!啪!”两枪撂倒了两个喊叫得最厉害的团丁。吓得其他团丁赶紧噤了声。
罗玉璋和郭栓子都大吃了一惊。郭栓子壮起胆子,大声喊道:“十三爷,咱们有约在先,你咋动真格的?”
刘十三哈哈笑道:“郭队长,我是为你们好。”
“咋是为我们好?”
“双方交战哪有不伤人的。你们伤了两个弟兄,我们可是伤了二十个兄弟哩。”
郭栓子还要说点啥,被罗玉璋拦住了。罗玉璋当即命令道:“撤!”
第二天,罗玉璋上报省府:此次保安团倾全力剿匪,不料刘匪得到密报,早有准备。我军陷入重围,官兵同心作战,奋勇杀敌,突出重围。此战击毙匪卒二十二名,我方伤亡两名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