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名没分的格格,竟凌驾在自己头上,齐妃自然是心中暗恨,却也不敢说什么,只道是元春年轻貌美,所以皇上册封为贵妃,但是元春终究无出,便是贵妃,亦比不得她脚跟之稳,也不是指住在东西六宫,因此若是宫中遇见,却也不免一阵冷言冷语,元春又深知自己地位,也不敢稍加反驳。
那贾家自然是欢欣鼓舞,语笑鼎沸,来往恭贺之人络绎不绝,王夫人等人自然也都是按品服大妆,入宫谢恩。
不管贾家是如何谢恩,如何庆贺,如何嬉笑非凡,黛玉总是只当不见,况且身子不好,自然只是在房中将养。
元春的得封,叫薛姨妈和宝钗母女两个到王夫人房里走得更加勤了一些,宝钗更是每日承奉于王夫人跟前,陪着说笑使其开心,各色玩意络绎不绝地送,只说给王夫人进宫谢恩时孝敬给元贵妃。
这一日探春来探,道:“那里人可都热闹着呢,怎么偏就姐姐闷在屋子里?”
黛玉放下手中的书,淡然一笑,道:“他们热闹是他们的,和我有什么相干?再说了,谁能知道是好是坏的?”
探春听了诧异道:“姐姐做什么说是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我虽然不深知,但是终究大姐姐被封为了贵妃,是家里的喜事。”
黛玉笑道:“也不是我说的,你也是聪明人,有什么你是猜不出来的?偏又到了我这里来说?想必你是已经猜测到了其中之意,所以才过来的是不是?”
探春轻叹了一声,坐在黛玉身侧,看了一会窗口,才轻轻地道:
“姐姐果然是玲珑剔透的水晶心肝玻璃人。我记得曾看过这么一条标注,道是:‘魏明帝曾“选女子知书可付信者六人,以为女尚书,使典省外奏事,处当画可”。不过就是后世宫女的一种虚衔罢了。然后又有白居易《上阳白发人》诗称:‘玄宗末岁初选人,入时十六今六十……今时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如今宫中根本没有尚书一号,大姐姐却先是这个,才加封为妃,可见,并非是纯粹的贵妃。”
黛玉看着窗外,淡淡一笑,道:“如今各人还顾不得各人呢,何必替着别人操心呢?虽然你是想到了这个,但是别人可未必能想到,只记得皇上隆恩罢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他们的热头上泼了冷水?反叫他们不自在?”
探春看着黛玉的有些憔悴的娇容,关切地道:“如今先皇已逝,你也不要太过挂念了,以至于伤了自己的身子。”
黛玉轻叹道:“你叫我如何能不伤感?自我来此,也只有在老爷子和四爷跟前自在一些罢了,老爷子更是爱我如女,如今突然逝世,不啻为晴天之霹雳,至今尚不能回神呢!”
探春道:“素日里姐姐也常说人可是朝着前面看的,姐姐也是够伤春感秋的了,如今好不容易身子骨好些了,也就多将养一些罢。姐姐心里伤感,也只放在心里头罢,如今正是这里高兴的时候,姐姐若是这么一副样子,他们自然又是有了那闲话的。”
黛玉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就见鸳鸯进来道:“老太太屋里正商议着大事呢,叫姑娘们也去。”
黛玉听了有些诧异,探春却是知道说起了什么省亲的事情。
雪雁拿来衣裳,服侍黛玉换了,白绫子中衣,葱黄色左敛右捻斜襟软缎褙子,以兰花做主要绣饰,搭配着素色薄棉缎曳地裙,棉缎裙薄而柔软,下垂感极好,裙角绣着和衣襟上同样的淡色鸢尾兰花,仿佛随着波动似的,腰间是一根柳绿色垂下来的蝴蝶结子宫绦压裙,葱黄柳绿更显得雅淡。
头上只是梳着简单的嫦娥髻,顶发高梳,寰髻紧致,围了一圈黄金小珠冠,耳上是小巧玲珑的赤金吊玉水滴耳环,越发显得娇羞默默,两边鬓角挑出来两缕长长的发丝,仿佛是点睛之笔,逶迤而下,几有随风舞随烟浮香生满室之势。
探春见了赞道:“到底是姐姐,不管什么样的衣服,总是另有一股不同的风姿。”
黛玉浅笑道:“可见你也真是的,难不成你模样儿就是不好的?谁不知道咱们家的姑娘没有一个不是水灵的?偏你们三个总是爱穿一样的裙袄钗环,没的出挑了!依我说,你们就该当拣自己喜爱的服饰打扮才是,一模一样的有什么趣儿。便是那宝姐姐,虽然爱素淡,可服饰打扮也并不在我之下呢!”
探春挽着她去贾母那里,道:“我们倒也罢了,没的叫人心中不舒快呢!”
黛玉摇头,道:“连老祖宗都说咱们姐妹们都是不俗的,可见老祖宗最喜爱女孩子家打扮的,虽然称不上什么浓妆艳抹,插金戴银,但是也该当因各人容貌风姿喜好穿着才是。这些个又不是给人看的,只看自己喜好罢了,偏你和二丫头四丫头那般小心翼翼做什么?同样的服饰,也把你们那水灵模样儿也都掩盖住了。”
探春惊奇地看着黛玉,半晌才笑道:“想来姐姐是跟多了先皇和当今皇上,素日里那些小心翼翼的性子却是减少了许多呢!这样也好,省得你还像那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泣流泪的。”
黛玉轻笑道:“难不成这人都是站在原地儿的?那时候来的时候我不过才六岁,小小年纪离开了家乡,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住着,这里又都是许多眼高手低的人,该当说当时也难为我了呢!如今已经十三岁了,七八年的历练,若是还是那时候小孩儿性子,反倒才叫人家笑话了呢!”
探春直点头称是,黛玉笑道:“若说是因先皇和当今,却也是不可抹杀的,若没了他们这几年照应,只怕我也还是以前那么个没见识的小样儿呢!”
探春笑道:“姐姐那时候来这里,那副娴雅端庄的样子,我可还是记得牢牢的呢!但是我就想了,这是什么样的人家养出来的闺女?竟那般知书达理,进退得宜,便是如今,我还及不上当初姐姐的气派风度呢!”
黛玉本是有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虽然笑起来十分俏皮,但是却也是自身不足,故黛玉素日笑的时候,不是拿着手帕掩口,就是以团扇遮面,既掩了自身不足,又更增添了一副别样风情,但是此时她听了探春的话微启菱唇,浅露碎玉,笑声如银铃,嘴角边露出浅浅的小梨涡,却也十分可爱俏皮。
惜春突然走了过来,道:“说什么呢?还没走近呢,就听到林姐姐的笑声了。”
黛玉看着惜春一身淡红粉红浅红水红疏落搭配的衣裳,发上也是戴着粉红色纱制宫花,胸口一枝玉兰花枝逶迤而上,更显得惜春整个人儿恬美娇俏,清傲不让自己,便笑道:“才听到三丫头夸我呢,所以我得意地笑,手指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惜春上下打量着黛玉,然后继续往前走,道:“别说什么三姐姐夸林姐姐,就是我见了,都恨不得吃了林姐姐呢!”
黛玉便指着走在她前面的惜春笑道:“瞧瞧你们姐儿俩,竟是嘴上抹了蜜糖是不是?净拣那好听的话儿来说我。”
惜春就是直接回了一个“嗯”,然后道:“我那里少了一些颜料了。”
黛玉奇道:“你那里少了颜料,便打发人跟凤丫头说去,单单告诉我做什么?我那里也不画画儿的,又没有什么颜料给你。”
惜春斜睨了黛玉一眼,还是继续走路,小手一挥,道:“姐姐那里没有,就叫雪鸢去买去!姐姐那丝线都是她去单买了来的,顺便就替我捎带一些好颜料罢。这府里的,不知道有多脏呢,我不要!”
黛玉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模样儿,忍不住又是一笑,才要说话的时候,已经到了贾母院子里,便住口不说,姐妹三个只进了贾母房中,只见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果然都在,薛姨妈也和宝钗在座。
看着黛玉的一身飘逸,贾母心中暗赞,自是满意,越来越觉得黛玉年纪渐长,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袅娜娇柔,每一个眼神都是那么娇羞默默,每一个姿态都那么风流婉转,仿佛是仙人羽化而成,一入室便香随风舞。肖似当年敏儿弱女,却又更多了十分儿轻灵气韵。
王夫人见了黛玉虽不及宝钗之艳,却多宝钗十分风流的气派,加上她素来是极厌恶这样风流袅娜的人物的,一副勾引人的狐媚样子,不由得心中微生鄙视之意,只是她终究是念佛吃斋的厚道人活菩萨二太太,因此眼光低垂,也不会叫人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心思。
探春只问道:“好端端的,老祖宗叫咱们大家都来做什么?”
凤姐儿一旁笑道:“三妹妹可忘记了不成?咱们家大姐姐那可是当今的贵妃娘娘,如今皇上初登基,所以老爷们题本请奏,然后皇上特别恩准了宫中嫔妃娘娘们回娘家省亲,咱们家娘娘也是要回娘家省亲的,所以大家商议着建造省亲别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