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虑了两天,还是把这个办法告诉了许大愚。许大愚听了有些意外,愣了愣说,这怎么行,这不是胡闹吗?我只好把目前事态的严重性向他如实地和盘托出了,最后说,现在刘西对我躲着避而不见,就是见了也东拉西扯跟他纠缠不清,还像条泥鳅似的一抓一出溜稍纵即逝。许大愚问,你前两天不是找到他了吗?我说,找是找到了,我跟他定好转天见面,让他把那个跟他合作的人也带来,可这小子从那一走就又不露面了,而三元色音像出版社这边已经正式提出索赔要求,让大愚公司赔偿他们100万。许大愚听了吃惊地问,有这事?
我说,是啊,我原想先不告诉你,等我把这件事搞清楚了再说,现在看集越弄越乱,只要有我在这里搅和着,这事儿就不会算完,我是担心再这样闹下去对大愚公司不利。
我对许大愚真诚地说,我没为大愚公司做什么事,不想再带来更多的麻烦。许大愚说,你走了,这事就能算完吗?我就把陈健雄的分析给他讲了一遍,最后说,好在你始终还没露过面。许大愚听了,半天没说话。我又说,你只管把所有的责任都往我身上推,只要我消失掉,后面的事就好办了。许大愚沉吟了好一阵才说,明白了。他抬起头看看我,又说,不过,这就得委屈你了。我一笑说,我在哪儿都一样,这两年已经习惯了。许大愚说,这事的责任不全在你,当初谈的时候我也参加了意见,是我对刘西这种人太轻信,现在让你一人背这黑锅,你说吧,离开大愚公司以后让我怎么帮你?
我咬着牙说,没什么要你帮的,现在住处已经找到了,生活也不成问题。这时,阿珍过来说,有电话找我。我问是哪儿来的,阿珍说,是三元色音像出版社。我想了想就对许大愚说,这个电话还是你接吧。许大愚点点头,就让阿珍去告诉对方,把电话打到这边来。电话立刻就打过来了。许大愚拿起电话说,有什么事,请讲。对方说话好像很简单,指名道姓说要找我。许大愚告诉对方,这个人已经不在了。然后又说,我们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对方大概又要找许大愚。许大愚说,我就是,您有什么事?对方又在电话里说了一些什么。许大愚嗯嗯了几声,就把电话放下了。许大愚对我说,他们说了,马上过来,要跟我当面谈一谈。我想了一下告诉许大愚,我到里面卧室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三元色音像出版社来的又是那三个人,一高一矮和一个中年人。
我躲在里面卧室,隔着门缝可以看见这三个人今天都穿得衣冠楚楚,真像是来谈判的样子。许大愚跟他们每人握了一下手,让了座,又让阿珍给沏了茶。矮个的先给介绍,说那中年人是他们领导。中年人说,他们前几天来过一次。许大愚点头说,我听说了。中年人问,那个马飞把具体情况都向许总汇报了?许大愚点点头。中年人说,那我们就不再多说了,只谈实质性问题吧。高个的首先接过话去说,我们上次来时已经对马飞提出,根据这次大愚公司给我们出版社造成的损失和影响,我们要求赔偿100万元人民币。矮个的立刻说,这是经过测算的数字,已经是最低限,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了。许大愚笑笑说,100万确实不多,这件事给你们造成的损失,恐怕还不止这个数字。
三个人听了许大愚的话都愣住了。他们显然感到有些意外。
中年人说,没想到许总是个这么通情达理的人。如果这样,后面的事情就好谈了。高个的立刻拿出一张纸递到许大愚面前说,我们已经拟好了一份协议。许大愚连看也没去看那份协议就说,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件事给我们大愚文化传播公司造成的损失,同样也很大,我们现在为处理这件事连日常工作都停顿下来了。几个人一愣,相互对视了一眼。中年人说,我听不懂许总这话的意思。许大愚不慌不忙地说,当初公司把这件事交给马飞,是由他一人经办的,目前已经查出来,不只是你们这一件事,他在发行光盘过程中挥霍了公司不少钱财,可能还非法占用了一部分资金,你们上次找上门来以后,他突然就失踪了,现在不仅不来上班,而且,连我们公司也已经找不到这个人了。几个来人显然没料到许大愚会来这一手,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中年人眨眨眼问,许总的意思是说,马飞这个人,跑了?
许大愚点点头说,跑了。不仅跑了,还给我们扔下一笔几十万元的糊涂账。中年人微微一笑说,他跑得可真是时候啊!许大愚说,是啊,目前我们也正在考虑,这件事的影响很坏,不仅是对我们大愚公司,还涉及你们三元色音像出版社,看来不闹大是不行了。高个的立刻试探地问,你们打算……怎样闹大?许大愚干脆地说,报案。我考虑再三,如果你们三元色音像出版社这边也同意的话,我想和你们一起报案,把这件事交给警方处理。高个的和矮个的立刻都现出紧张神色,一起看了看那个中年人。
中年人想想说,我看报案就不必了吧,这毕竟是咱们两家之间的事,侵权也好赔偿也好,都跟马飞没关系,他不过是个具体办事人。许大愚说,不对,马飞给我们公司造成了这样大的损失,现在你们又提出了那样高的赔偿金额,我们必须追究马飞的刑事责任。许大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又一字一顿地说,否则,将来真到法庭上,我们也讲不清楚。
我躲在卧室一边看着,心里笑了笑,许大愚到底是许大愚。
这时,矮个的猥琐一笑说,其实100万,对你们外企并不是什么大数目。许大愚也一笑说,这与数字大小没关系。该拿的钱,我许大愚砸锅卖铁也要往外拿,可不该拿的,一分钱少不少?我也不会轻易拿出来的。许大愚说到这里温和地问,我这人过去是怎么回事,你们大概还不太清楚吧?矮个的看着许大愚,摇了摇头。许大愚一笑说,那就去问问刘西吧,他会告诉你们的。这时中年人又想了一下,站起来说,这样吧,我们回去再商量一下,看这件事有没有更妥善的解诀办法,不过在我们拿出想法之前,许总这里先不要报案,可以吗?许大愚也站起来,握了一下中年人的手说,可以,不过你们还是尽快商量,我公司里的事多,不想缠在这件事上。再说早一天交给警方处理,也会使损失小一点。许大愚说着就将这几个人送走了。
许大愚送走那几个人,我从里边卧室走出来。许大愚笑着说,看来你的分析是对的,他们确实不敢报案。我问,你估计他们回去商量之后,会是个什么结果?许大愚说,如果找不到你,也许这事就真会不了了之了。他看了看我,又有些过意不去地说,只是这件事,就得让你受委屈了。我一笑说,我倒无所谓,这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的。许大愚从抽屉里拿出一只信兜,对我说,这是你这个月的薪水,我又给你加了两千,就算对这件事的一点补偿吧。以后等事情过去,我还想请你回来。我说,再说吧。
我这时已不想再说别的,抓起这只信兜就回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我的东西仍然很简单,还是那只背囊和手提箱。我正收拾着东西,阿珍进来了。阿珍靠在门口的墙上,静静地看我收拾东西。我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她说,你……真要走?我说是,要走。阿珍问,那以后,还怎么找你7,我笑笑说,可以打电话,你知道我的号码。我想想又说,不过,你以后最好别再找我了。阿珍睁大眼问,为什么?我说,我这人挺没用,也帮不了你什么。我说这话心里挺难受,颓唐得像个败下阵来的拳击手。
阿珍说,你说的这不是真心话。其实你是个很自信的人,连许总都说你聪明能干,你……不能不走吗?我说不能。我说,其实我这人挺傻,让人骗得一愣一愣的。
我瞟了阿珍一眼,发现她正用力地看着我。我知道,如果再这样抹叽下去,她马上就会朝我扑过来的。我把心硬了硬,拿上东西就朝门口走去。在经过阿珍的面前时,我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我知道她的心里一定很难过。我对她说,再见吧。然后就开门走了。
名锣我就这样又一次流落到街头。
已是秋季,地面滚动的热气渐渐退去,街上流动起清爽的微风。这个季节的色彩最有意思,鲜花盛开,植物的叶子开始变成暗绿色,人们身上的衣服更加鲜艳夺目,再配上头顶的蓝天,金黄色的太阳,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赏心悦目。而我却没心思欣赏这一切。我背着背囊拎着手提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往哪儿去。我想,我应该先给自己找个住处。我不愿把自己搞得过于狼狈。我觉得这样拎着行李在街上溜达有些落魄,像是无家可归的样子。我朝火车站走去,想先把东西存放到小件寄存处,等找到住处再回来取。
现在的火车站比过去干净多了,人也不再拥挤,火车几次提速之后显见铁路的效率也提高起来。我拎着行李走进站前广场,突然有一种匆匆过客的感觉。我想,如果我现在径直走到售票处跟前,买一张通往我家乡的车票,然后进站登上列车,几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了。这一切是多么的自然而又顺理成章!如果这样,我也就不用再为今晚的住处问题吃饭问题以及一切一切的生计问题烦恼了,大不了听父母几旬唠叨,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家里安定下来,后面的事全让父母去替我安排。但是,我不想去过那种生活。我已经从家里出来了,今后的生活就应该是我自己的了,无论过得好与不好,都是我努力的结果。我不能再去依靠父母,我自己的生活只能靠自己去安排。想到这里,我就毫不犹豫地将行李存放到小件寄存处,然后回身跳上了一辆、公共汽车。
这趟公交车通往一个叫翠园的新建小区,我在那里有一个熟人。这人叫郭杨,也是个外地人,据说过去曾是哪个话剧团的一个配角演员,来这座城市混戏已经有几年了。我是在吴桐的一个戏上认识这郭杨的。那一回我是编剧,而且兼着副导演,当时看这人还行,又搭着他整天在我面前低三下四地献殷勤,就跟他聊了几旬。他告诉我,他来这座城市的几年中上过无数次戏,但都是清一色的大群众,大不了混个小配角儿,也就是几句台词的事儿。他说他已经三十来岁了,再这么下去这辈子就完了。我看他说得怪可怜的,又挺悲怆,心一软就去吴桐那里替他说了几句好话,把他的角色从个大群众提到次要配角上来,还给他加了几场小戏。这小子也争气,逮着这机会就使出吃奶的力气演,还真就演得不错,连吴桐看了回放都大加赞赏。从那以后,这郭杨一下就成了吴桐手下的基本演员,只要有戏就找他。郭杨曾由衷地向我表示,说我对他也算有知遇之恩,将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他,他一定要好好儿报答我。这回,我就想让郭杨结结实实地报答我一回。
郭杨不知怎么认识翠园小区的开发商,据说跟这开发公司的老板私交还挺近。翠园是新建小区,又地处偏远,所以房子卖得不是很好,建成很长时间了还有不少余房。郭杨就在这些闲房里盘踞下来,不仅自己住,还经常弄一帮来这座城市混戏的哥们儿姐们儿到这里来一起住,搞得乌烟瘴气,听说还闹出不少事来。后来好像公安机关去清查过几次,不过这些人虽属影视盲流儿,却也三教九流说不准在叨II了1就有点关系,所以清了几次也没清干净。郭杨凭借此处竞渐渐打开了局面,影视圈里大小有点腕儿了,也就不再招些不三不四的人去翠园小区胡混。这一次我想,冲着过去那点儿事,他总会给我一些面子。
我下了公交车,就朝翠园小区那边走去。门口站岗的两个保安拦住我,问我找谁。我告诉他们,找郭杨。一个保安立刻问,就是那个……演电视的郭杨?我说是,就是那个郭杨。另一个保安问,你跟郭老师约好了吗?我说没约,我也是临时有点事要找他,就没跟他打招呼。保安说,你应该先给他打个电话,他很忙,不一定有时间见你。
我心里暗想,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郭杨竟然也有今天的台面儿了。我问保安,他在家吗?保安说,应该在。我说,我跟他不是一般关系,用不着打电话。两个保安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你带他过去吧,先用对讲电话问清郭老师是怎么回事,然后再让他进去。另一个应了一声,就对我说,来吧。
小区里很安静,花草树木在秋阳里显得很繁茂。我随着保安来到一幢楼的门前。保安按了下对讲机的按扭,工夫不大,就听里边响起个很沉稳的男人声音,谁?保安连忙凑上去说,郭老师,我是楼下保安,有客人说要找您。我已经听出是郭杨的声音,于是说,我是马飞。郭杨好像一时没想起来,迟疑了一下说,马飞?我问,忘了?他立刻又连声说,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请进吧。随后门锁咔达一声打开了。我看了保安一眼就走进去。郭杨住二楼。我走进他的住处,果然已跟过去大不相同,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里摆满新式家具,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艺术品充斥着房问的各个角落。他对我不冷不热,很有了些大腕儿风范,随手指了指沙发说,坐吧。我问,你正式住进来了?他说,不,还是1下缶时的,等选好地方买了房子就搬走。我发现郭杨说话的底气真比过去足多了,看样子他最近挺火。郭杨看我一眼问,你现在不跟那个吴桐干了?我说,早不在那儿了。郭杨哼一声说,电视台那帮人没一个不黑的,那小子尤甚。我说是啊,那小子挺不是东西。我又说,你现在不错,是个腕儿了。郭杨一笑说,你过去也帮了我不少忙,这回有什么事,只管说吧,戏的事也行,我跟别人要一个价儿,跟你是另一个价儿。咱毕竟算自己人,帮忙性质。我赶紧抓住这节儿说,我这回还真想请你帮个忙,但不是戏的事。郭杨一听立刻警觉起来,看看我问,什么事?我想了想,还是把话照直说了出来。郭杨一直不说话,等听我说完之后才问,你来这里,是什么意思?我说,我想请你帮我找处房子,我先在这里住下来再说。我故意跟他用找处房子这样的说法,刚才在路上我已问过保安,现在翠园小区仍有不少余房,郭杨也还有几个朋友住在这里。但是,我还是想给他也给自己留一点儿余地。这时郭杨已明白了我的来意,他一笑说,这个,恐怕不好办哪。我心里一凉,立刻明白他后面要说什么了。我发现,他回拒我的口气已经相当熟练。他说,现在不像前一段了,对流动人口管理得很紧,小区里的空房已经不允许随便借人。再说,这阵房子也卖得差不多了,我已没朋友住在这里。我立刻站起来说,那就算了,我再去别处看看。我一边说。着就起身告辞出来。
我走到门外时,刚要转身说一句,别送,请回吧,房门却在我身后砰的关上了。
一绛我觉得自己是丢盔卸甲地来到街上。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其实我是个脸皮极薄的人,薄得近乎没有皮肤,不要说被人家拒绝伤了面子,就是冲着我的脸吹口气都疼。冷清的街道开始暗淡下来。我胡乱走了一阵,才意识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倘若再耽搁一阵公交车就要收班,那样我连城里都回不去了。我赶紧来到车站,登上一辆公共汽车。
一坐在车上时我想,下一步应该到哪儿去呢?
我想到了夜市。其实人的某些习性很像飞蛾,比如天黑,总喜欢往亮处跑。我觉得我比飞蛾还多了一样,就是怕冷清。其实我是个比较好静的人,不喜欢热闹,在剧组时人一多了就烦,所以更多的时候我都是硬着头皮去做事的。现在清静了,就我一个人了,我却突然又感到了寂寞。我发现寂寞比热闹更让人难以忍受。
鲜红的灯影像血一样,在车窗玻璃上泼洒着划过。
此时我坐在车上,突然感觉自己非常可笑。这些年不要说被媒体如何吹捧,我自己在心里也一向自命不凡。我总觉着自己比旁人多长了一颗脑袋,多长了无数个心眼儿,我比所有的同龄人都能耐。走上社会以后,我更觉着自己是个能不够的人,我比别人脑子快,阅历多,我可以轻而易举就看透人家的心思,我能跟公认油滑的人斗心眼儿,而且把他们斗得一愣一愣的。但是,这一回我却彻底栽了,一栽到底,而且是栽在刘西这样一个不入流的混混儿手上。从打刘西盯上我,整天缠着要拉我去见许大愚,我就开始一步一步走向背字儿,直至被他绕进这个套儿里,把我弄成现在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此时坐在公交车上,我已完全没了自信。人一旦失去自信很可怕,似乎是在悬空漂浮着,感觉就像失重一样。
我在一个叫玉华门的地方下了车。这里已是闹市区,有一个非常繁华的夜市。我沿着街边一路走过去,就在一个路边食摊上坐下。这是个专卖豫南板面的小摊,也兼卖些零星小菜和啤酒。摊主是一对年轻夫妇,显然都是乡下人,生意做得巴结而又卑微。我要了一碗板面,几个小菜,然后就开始一瓶一瓶地喝啤酒。这时,我突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很想找人说说话,于是就跟那个男摊主搭讪,生意怎么样?小伙子谨慎地回答说,还行,吃饭总够了。我又问,有小孩儿了?小伙子立刻自豪地说,有了,一儿一女。他说着就扭过头去看了看妻子。他妻子跟他相视一笑。我发现他们这一下笑得极为默契,连笑的方式和长度都一模一样。他妻子说,儿子四岁,丫头三岁。我问,你们出来做生意,孩子谁看?小伙子说,大的看小的,唉,孩子也不容易。这时我才发现,小伙子长了一张挺憨厚的四方脸儿。他又说,你这样的先生我们可比不了呢!我笑笑问,为什么?小伙子说,一看你就是个有学问的样子,动动脑子动动笔头,就能赚大钱呢!他妻子也说,我们一碗面一碗面的,得啥时候抻出个好日子来哟!他夫妻俩说着就又默契地笑了,笑得很幸福。
我没再说话,掏出钱来放到桌子上就站起来走了。
我走出夜市,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我知道自己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比如现在,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随便走进路边的哪家宾馆酒店,哪怕是三星级五星级我也照样敢进,我完全可以像个流浪国王似的拥有一个非常奢华的夜晚,在房问里用过宵夜,用桑拿蒸一蒸,再找两个小姐来按摩一下,然后到楼下酒吧开一瓶朗姆酒,一边喝着听一听音乐。但问题是明天怎么办?如果明天仍是这样,我当然还挥霍得起,可是后天呢?大后天呢?
我算过了,我兜里的钱不够支付几个这样的夜晚。
现在我不想再找朋友了。我发现朋友是个很模糊也很靠不住的概念。那些两肋插刀肝胆相照的说法都不过是一层美丽的包装,就像商店了东西的霓虹灯一样,不过是为勾引你过去,而你一旦过去了,你所得到的一切却都是要付钱的,而且肯定会比你应付的还要多。在今天,你要想成为人家的朋友首先要具备一种资格,也就是所谓的利用价值,你没有被人家利用的价值也就不会有人拿你当朋友。今天的“朋友”,还不如过去的“同志”有含金量。我忽然想到了陈健雄。我觉得在此时,惟一算得上我真正意义的朋友,也就只有陈健雄一个人了。我在街上停住脚,掏出电话给他拨过去。那边立刻就接通了。陈健雄问,哪位?我发现这小子连声音都跟过去不一样了,混沌中透着一股机敏。他又问,谁呀?说话!我说,是我。陈健雄显然是一跃从床上坐起来,他立刻说,马飞,你在哪儿?我说,我在街上。我这么说着,忽然觉得自己挺窝囊。陈健雄说,我正想找你呢。我说,那你小子不给我打电话?我真想告诉他,这半天在街上,我简直就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我多么希望能有人给我打一个电话啊,哪怕是错打进来的也好。但我没说出口。陈健难说,我给你往红城宾馆打过电话了,是个阿珍的小姐接的,她说你已经走了,不在大愚公司做了,听她的声音好像挺失落。我说,我这会儿没心思跟你贫。陈健雄说,我找你真有事,你过来吧,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我说算了,我不想去金皇宾馆那边,碰见吴桐大家都没劲。陈健雄想想说,还真别说,吴桐今天晚上真说不准回来住。他沉了一下又说,这样吧,我去找你。
我告诉他,我在玉华门一带,然后跟他定了地方,约好十五分钟以后见。名留我坐在。小酒馆驯。抽了一支烟,就见外面街边开过来一辆出租车。陈健雄从车上跳下来,匆匆走进酒馆。我冲他招招手,他就朝这边过来坐到我跟前。我要了两瓶啤酒,又扔给他一支烟。陈健雄说,今天下午,刘西来找过我了。
我一听有些意外,问他,找你干什么?陈健雄说,跟我打听你的消息。我忍不住笑着说,这可新鲜!现在甭我四处找他,这小子又反过来找我了。陈瞎堆告诉我,今天下午4点多钟时,刘两突然把电话打到金皇宾馆找他,说是有点儿要紧的事想跟他商量。当时陈健雄立刻就想到我身上来,故意推托手头有事,跟他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刘西却挺急,说不行,一定要马上见到陈健雄,然后就把电话挂了。工夫不大,他就急匆匆地跑到金皇宾馆来。刘西一见陈燃问,这两天见没见到马飞?陈健雄看他果然是为我的事来的,心里就有了底,于是说,从此以后,就再没见过他。刘西立刻对陈健雄说,我想求你一件事。陈健雄仍是不动声色地说,你说吧,只要能办的就没问题。刘西说,马飞已经离开大愚公司了。陈健雄问,那又怎么样?刘西说,他一离开许大愚那里,以后有些事就不好说了。陈涟雄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刘西想想说,了塞么溯巴,过去不管发生了多少误会,我跟许大愚那边总还是合作关系。他们的片子交给我,我再找朋友给他发光盘,现在马飞一离开大愚公司,前面的事就部接不上了,而且又已经有了那么多误会,我再想去跟许大愚见面都不好见了。陈健雄说,我怎么还是没明白你的意思?刘西说,干脆这样说吧,我看这事是不是就算了。陈健雄蜕,现在马飞已经离开大愚公司,再不算还能怎么样?刘西说,那可不一定,马飞认准这事是址我骗了,他吃了大亏,再说他那人又挺要面子,这就算三元色音像社那边不再索赔,也让大愚公司白瞎了几万块钱,马飞肯定党着在许大愚跟前挺没面子,这事儿就算三元色音像社那边完了,马飞也不会算完。陈健雄说,可你跟我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刘西说,你跟马飞关系近,我想让你帮个忙,跟他说一说。陈健雄一听就笑了,说这种事可不在什么关系远近,你自己怎么不去找他说?刘西说,我现在躲他还躲不过来呢,这小子正憋着火,要找着我还有好儿哇?刘西还对陈健雄说,如、果陈健雄给他帮了这回忙,那么上一次陈健雄私自跑去劳莱斯大酒店报餐饮票那件事也就算了,他不会再告诉吴桐。陈健雄听了就劝他,说你最好还是直接去找马飞,索}生把事彻底说开也就算了。刘西一听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连声说不行不行,他已经反复想过了,现在他绝对不能轻易出来露面,一露面非得无法收拾不可。
我听了陈健雄的话也笑了。我说,这王八蛋心里倒明白,我正愁找不到他呢!
我又对陈健雄说,现在看来,这事儿你都分析对了。
陈健雄说,如果这事我分析对了,后面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大麻烦。刘西今天这样找我,说明他和三元色音像社那边一听说你跑了,许大愚又要去向警方报案,一下就都害怕了,现在想尽快从这事儿里退出来,再奔下一个目标下手。我一听就说,他们想退出来?这事儿我还不想退呢!刘西这王八蛋无缘无故把我折腾成这样,到现在流落街头连个住处都没有,我跟他没完!陈健雄想想说,说起来我总算比你大一两岁。傻哥哥劝你一句,这事儿算了。恶人自有恶人磨,你甭费这个劲,赶紧找点正经事儿干比什么不强?
我听出陈健雄话里有话,就问他,你刚才说刘西他们正想奔着下一个目标下手,现在又说恶人自有恶人磨,究竟是什么意思?陈健雄说,现在刘西给吴桐发光盘的事已经正式上马了,看意思又是找的三元色音像出版社,我在旁边这么看着已经露出端倪,这回合作又好不了。我说,你的意思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吴桐?陈健雄说,最有意思的是吴桐已经看出来,却还不给他们点破。陈健雄看看我说,刘西后面该有倒霉的时候了!
我想想说,找不着这小子,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