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不露声色的看着他们道:“大胆,竟然还敢诬陷当朝亲王。”
那齐洪忙不迭的磕头道:“真的是忠顺王,真的是他,草民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再也不敢说谎了。”罗氏也是声声附和。
水溶反而沉默下来,没想到,忠顺王竟然也牵涉在内,虽说他不甚得圣上欢心,但毕竟还算是皇亲。前几日听眼线来报,说这忠顺王府总有一些南边儿的人往来,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做什么,心中虽是疑惑,但并没有证据,也只得静观其变。这忠顺王父子素日因行为不检点已经惹得民怨沸腾,皇上想来不会不知道,竟然没处置他。自然是另有一番打算的。
霏雨也是讶然,事情已经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她虽然是个江湖女子,却也是识大体的。知道水溶若据实禀奏当今,就等于正面的与宗室为敌,比前面更加为难,故此时亦是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水溶摆摆手,让逸清先把他们带下去,自家依旧是眉头紧锁的思忖着。
霏雨微微叹了一声向水溶道:“实想不到,竟会是如此。王爷放心,霏雨万不敢令王爷为难,但处置了这齐洪夫妇和那贾王氏,让先父母沉冤得雪,霏雨姊妹之愿足矣。”
水溶没料到她会这么通情达理,反而不知说什么好。
逸清正推门走进来,听霏雨这么说,诧异道:“难道你就这么放过忠顺王了?现在可是都明白了,他才是罪魁。我说那贾王氏并齐洪能那这么大胆子就把这案子罗织成了,原来有人在身后助着,真真可恨。”
霏雨冷笑一声道:“我深信,天理昭昭,分毫不爽,他总会得到报应的。”黑亮的眼眸里,恨意浓稠如滴墨,心中却另有一番打算,这忠顺王,非死在自己手里不可。只是这番心思,却并没有露出来。
逸清点点头,赞许的看着霏雨道:“谢姑娘真是深明大义。”
霏雨扭头看看他,淡淡一笑,听他刚才的话,亦是个磊落正派的秉性,以前竟错将他看成那等官场中人。
本就是美人,此时嫣然一笑,竟是分外秀美。
逸清不禁又楞了一下,霏雨看他瞅着自己发愣,敛去笑容,又送他一个白眼小声嘟囔道:“呆鹅。”
水溶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豁然站起来郑重向霏雨道:“谢姑娘,你放心。如今仓促间还处置不了这罪魁。但是我水溶保证,终有一天,我会亲自把他送到你面前,任你处置。”
君子一诺,重于千金。霏雨感激的看着他,忽然跪落含泪道:“霏雨多谢王爷。”
水溶笑道:“谢姑娘请起,你前次救了玉儿,亦算是有恩于我。再说为谢大人洗清冤屈亦是我的份内之事。”
霏雨点点头,心悦诚服道:“王爷真不愧贤王之名。天色已晚,我即刻回郡主府去。郡主那里再不用王爷费心,若是郡主少了一根头发,霏雨定当亲赴王府谢罪。”拱拱手便又要翻窗出去。
那逸清忙喊住她道:“谢姑娘,为何有门不走,非要走窗户?”
霏雨怔了怔,才想起来这真的是没有必要遂道:“走哪里但凭本姑娘高兴罢。要你管。你只管好你那些草包衙役就好。”
逸清语塞道:“我是好心提醒,你怎么反而……”话没说完,霏雨已经开了门,一个呼哨不见了人影。
夜色如墨,逸清兀自在原地张望,痴然慨叹。
水溶看着他的神情,微微一笑,有些明白了。
霏雨回到郡主府,黛玉竟还没睡,专等她回来说那齐洪夫妻之事。霏雨便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知黛玉。黛玉才知道忠顺王也参与其中,想着这事果然又难了几分,在灯下又思忖一阵方睡去。
夜色沉寂,郡主府一片安详,而那薛家却是乱成一团了。原来这日圣旨颁下,薛姨妈被判处绞刑,而薛蟠,经朝审之后改判流刑,发往边陲为奴。薛氏一门所有家业一体抄没入官,家中女子譬如宝钗香菱,亦入官中等候发卖。如莺儿等人,本就是奴才,此时也不觉如何悲感,只盼望着能得个好人家罢了。那香菱自幼被花子拐了去,被当做物件一般几经转手,早已麻木。在薛家虽未曾遭到凌虐,人人也只将她必奴才略高半分而已,故而此时除了叹自己命运不济,倒也就认命了。没想香菱却是灾愆将满,因祸得福,从此之后另有一番奇遇,暂且按下。
唯有宝钗得知后哭的死去活来,她往常只将自己视作金闺玉质,一心想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做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忘了自己终究不过是个皇商之女。此时沦落为低贱之奴,皆是素日多行不义之故,倒也可叹。
这宝钗一连几天被人剪了手绑在闹市之中,任人评头论足,欲死而不能,真是苦不堪言。直到第三天,终于被人买走了。众位看官说买走宝钗的人是谁?竟是忠顺王,也就龙祥之父。这忠顺王名叫龙焯,乃是先帝之幼弟,此时早已过了天命之念,却还是老有少心,府里已经有了十一房姨娘却还是不足,成日家拈花惹草,又贪财,朝野之中臭名卓著。宝钗被发卖之日,正好他乘轿路过,一眼看上了如牡丹般艳丽的宝钗,四处打听了一下,便出了三十两的价格买了下来。
宝钗随着龙焯到了王府大门口,昏昏沉沉的一看,差点没哭出来,忠顺王府,上次被羞辱似还在眼前,怎么又落在这里了。
龙焯色迷迷的看着宝钗,见她面露惧色,笑着拉过她的手抚摸道:“美人儿,莫怕,只要你好好的伺候本王,本王保证不会亏待你。”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龙焯与那龙祥简直是一路货色。
那老树皮一般的手掌、那恨不能将自己一口吞下的目光令宝钗作呕,欲哭无泪,只得认了命,在忠顺王府做了个侍女,却将这龙焯龙祥父子陷于聚麀之境,终至父子反目,却系后话,暂且不表。
经过七八日,黛玉终于将戏本子写好,考虑再三,想着是要给皇上和太后看,怕是有不妥的地方,便叫人请了水溶来,预先叫他看一看。
这日正巧逸清也与水溶在一处,水溶便再三也拉了他来。黛玉又请了霏雨来,几个人就又都聚在了黛玉的书房里。黛玉就将本子掷给水溶笑道:“王爷,我的事儿完了,写是写了,好不好我却不知。余下的就交给你了。”
水溶接过来笑笑道:“辛苦郡主了。”便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一页一页看起来。逸清等不得,凑在水溶身边与他一起看。
霏雨好奇道:“郡主,这是什么。”
黛玉笑道:“姐姐一会儿就知道了。”
只过了顿饭的工夫,水溶和逸清看完,水溶还在出神。逸清已经先拍案道:“妙,绝妙,从何处想来。我最爱的是雪祭这一节,沉冤得报,漫天飞雪,祭拜先人亡魂。读起来抑扬顿挫,声韵凄美。还有锄奸一节,实在是大快人心,这么短的时间,郡主好才思。”看着黛玉满眼是激赏。想到自己有这样一个聪慧过人的妹妹,真是与有荣焉。
逸清的夸奖反令黛玉有些赧然笑道:“状元郎过奖了,勉强看得就好。”
逸清连连摇头道:“郡主莫提状元二字,若与郡主同场竞技,恐怕就要一败涂地了。”
黛玉笑笑道:“穆大哥过谦了。”原来二人日渐熟识,黛玉也就不再以官位相称,只和水溶一样,以兄长称之,此时黛玉扭头一看水溶还在那里出神,掩口向霏雨笑道:“霏雨姐姐,你可见一只呆雁在这里么?”
霏雨知道她要打趣水溶,故意道:“不曾见的,郡主说在哪里?”
黛玉挥着帕子比划道:“在这里。”绢帕带着沁人心脾的幽兰香,轻轻的拂过水溶的脸颊,水溶这才回过神来,愣愣的看着黛玉道:“你们在说什么?”
黛玉笑弯了腰道:“呆雁飞走了。”
逸清和霏雨也笑了起来。水溶这才恍然大悟笑道:“这玉儿嘴里愈发刻毒了。”
黛玉笑道:“谁让你看完了一直在那里发呆的?也不说好坏,不是呆雁是什么?”向水溶微吐舌尖,调皮样子令水溶又是爱又是气。
这二人的神情,惹众人又是一阵笑。霏雨一肚子疑惑道:“这本子到底是什么?”
水溶将手稿递给霏雨道:“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打动人的奏章了。谢姑娘家的冤情欲要昭雪全仰仗它了。既然以染血的玉镯为线索,我
看就以此为名罢,就叫它血玉镯罢?也免得叫什么记啊亭啊的。实在是俗烂至极的。”
黛玉点头道:“与我想的一样。”
霏雨将信将疑的接过来,细细翻看,看着看着,手微微颤抖起来。半日,放下手稿,用力咬着嘴唇,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忽然一言不发的转身从屋中蹿了出去。众人都是一惊,逸清毫不迟疑,飞快的跟了出去。水溶和黛玉惊愕的对视一眼,也跟着出去。园中,霏雨握着明晃晃的秋水剑,勾踢劈刺,一招一式都是拼尽全力,与其说是舞剑不如说是宣泄着心中的愤恨、迷茫、委屈。先时还见紫衣飘飘,剑如皓雪,后来只见一天剑舞,不辨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