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律大惊,慌忙跪倒,以头触地,仓皇而道:“儿臣无能,让父皇失望了,儿臣罪该万死!”他口中这样说着,心中却惴惴不安,暗自揣测:父皇心机深沉,此刻说出这番话又是何以?
楚皇伸手扶起了他,双目灼灼的看着他,良久才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律儿不用惶恐,你品行如何,父皇不是瞎子,这些年来看得清清楚楚,如今父皇一直就想将这祖宗传下的万世基业交付你手,只是父皇一生无为,朝政一直被你外公所把持,内宫又有你母后操持,父皇纵然想留给你一条平坦的大道,也是难啊。”
楚律胸中一窒,心跳骤然加快,但旋即又恢复了冷静,诚惶诚恐的说道:“外公并非外人,他并无私心,至于母后……她的确是做得有些太过了,孩儿有空会去劝劝母后。”
面对着最高皇权,天下很少有人会不动心,更何况自小在皇宫中长大的楚律,他一直都知道,因为母后的关系,父皇真心传位给自己的可能性很小,是以这一刻父皇的话对他来说,无疑让他心惊肉跳,若父皇的话只是试探的话,是不是意味着父皇要对母后下手了,甚至连带的也要对自己下手……
“你放心,朕不是试探你。”楚皇似乎看穿了儿子的想法,苦笑着摇摇头,低低叹道:“朕只有两个儿子,能够接位的,也只有你和骅儿,朕不瞒你,从前因你母之故,的确打算传位于骅儿,可是如今这大楚情形不妙,骅儿为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不是为君之道,楚国交予他手,朕不放心哪。”
楚皇顿了一顿,拉起了儿子的手放于掌心,细细摩挲着,第一次抛开一切素日的成见,用一颗全然的父亲之心去看着儿子的脸,越看越是满意,沉稳冷静机警,能文能武,他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慢慢说道:“如今我大楚内忧外患,也唯有把江山交给你,朕才放心啊,只要你能答应朕一件事,朕可以立刻退位,真正的做一名太上皇。”
“父皇请吩咐吧,儿臣纵然粉身碎骨,也定当尽力去完成。”楚律抬起了头,面带询问之色,心下却惴惴不安,父皇到底要让他去做什么难办之事?
“呵呵,你不用紧张,朕所所的对你绝对是好事。”楚皇微微一笑,浑浊的目光透过儿子那挚诚的脸庞仿佛看到了那个被众人津津传诵的白袍小将军,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杀皇后,娶云山。”
楚律大惊,身子猛震,一连倒退几步,才勉强站稳,他张了张嘴,惊骇道:“父皇……”
杀母后……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父皇心中一直记恨着母后,也知道父皇一旦得势,定然不会容许母后继续活着,所以他才会早早参军,以图在军营中创下一番基业,以图将来有朝一日能够保住母后一条性命。
但这些心中猜测了无数次的结果,今日一旦被父皇亲口告知他,他还是忍不住的震惊惊恐,自打他记事起到现在,一直明白这些年母后的手中肯定冤魂无数,但她手中浸染的鲜血,大部分都是为了他的日后铺路,后宫之中又有哪一个女人不是这样走的,只不过母亲更嚣张更跋扈更残忍了一些,否则他焉能活到今日,早就和他那些死去的哥哥弟弟们到阴曹地府作伴去了。
他也曾经劝过,但母后不听,但身为人子又不能不孝,只想在自己最大范围内保护母亲,可如今父皇竟然对自己说要杀母后,这让他猝不及防之下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和不知所措。
如果说这一件事让他震惊,让他无措,那么父皇最后三个字却说得他体内血液沸腾,心口狂跳,娶云山……
可能吗?
在骤然得知云山是为一女子的那一刻,他心中无意识的就曾有过这种想法,毕竟对云山他一直是欣赏的,喜欢的,更是崇拜的,所以在突然得知她的身份,在得知她从前的遭遇之后,那种心疼直接就让他的欣赏喜欢和崇拜之心变了味,是女人就需要依附一个男人,是女人就需要一个家来支撑着她,保护着她。
当年云芳菲和风妍妍在楚京一战成名,后来妹妹又要下嫁白飞羽的时候,他就曾经调查过云芳菲其人,知道她嫁入白家后的一切所作所为,更知道她不但在治理白家内务上精明善谋,尤其对她在商业上的那股敏锐和创新的思想感到深深的佩服,只可惜后来听说她跌落山谷香消玉殒,让他大感失落感慨,如今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又如何不会动心,更何况经过昔年旧事,云芳菲和白飞羽之间也绝对不肯能破镜重圆,毕竟她和白飞羽的孩子死了,这个阴影太大!
本来他还担心,自己打算迎娶云芳菲会遭到父皇反对,如今看来,父皇不但不阻止,反而主动提出,楚律心中兴奋的同时突然咯噔一下,心中又苦又甜,又为难,因为他明白了父皇的用意,原来云芳菲和妹妹与母后有仇,所以父皇才先说了杀皇后,再迎娶,这样不但他可以满足所愿,更能得到云芳菲在朝堂上的支持,和风侯爷形成对持局面,对自己执政有百益而无一害……
楚皇斜睨着他,见他沉默摇头,淡淡说道:“上位者,该心狠时绝不能心慈手软,更何况这些年来,你母后所作所为你也知道,足以诛九族,再说了,倘若不能解决掉你母后的问题,朕纵然把皇位交予你手,这一生你也和父皇一样,被风家捏于股掌之间,别忘了,现在掌管军权的虽然不是你外公,但却是你小舅!你真的希望将来登基为帝之后,朝政仍旧被风家把持自己做不得半分的主吗?”
楚律缓缓垂下了头,满室清冷的烛光照在他若有所思的脸庞上,他继续沉默着,父皇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试问天下有哪一个皇帝不想自己掌控朝权,若他为帝,他也想!
“好好想想吧,你可以放弃,当朕没说过这个提议,但你仍旧改变不了什么,朕会把云芳菲赐婚给骅儿,你母后仍旧难逃一死,将来骅儿登基为帝,你见了骅儿也要屈尊下跪,不但你如此,你若成家,你的夫人,日后你的孩子都要如此,你愿意吗?”楚皇撂下了一句狠话,缓缓走出了御书房,将这满室的清寂留给了这个一直都让他很满意的儿子,希望他能考虑清楚,站对立场,这样纵然他被云芳菲要挟着退位,这大楚的未来他也无忧,毕竟以云芳菲的精明,以她经商的手段,以她卓越的能力,配合着律儿,定能将大楚治理的国富民强,逐渐走上昔日的繁华!
是的,他要退位,虽然他曾经在万分无奈之下想过无数次还不如不做这个皇帝了,省得如此憋屈,但一旦到了此刻,被云芳菲要挟着退位然后才答应他精心扶持楚国,这一刻,他还是有些不舍了,哪是一点点的不舍,简直是万分不舍!
但为了大楚的光明前景,他却不得不退位!
可即便退位了,他也要把云芳菲给绑牢在楚国,为楚国的未来出尽每一分的力量!
寂静的大殿之上,楚皇神思恍惚的看着手中那厚厚的奏折,沉甸甸的一如他此刻万般不舍的心境,真的就要舍去这个高高在上的龙椅吗?真的从此以后就要脱去身上金光闪闪象征着无上地位的龙袍吗?此后的生活真的就像他坐在这个皇位上之后每一日那般过得清闲自在吗?
“咳咳……”年迈的风侯爷低低咳嗽起来,打破了此刻这就连掉根绣花针也能清晰听到的大殿的寂静,也将心不在焉的皇帝从沉思中惊醒,他抬起了头,环顾四周,看着这看了几十年的满朝文武,最终又看向了他一直痛恨着的却又不得不仰仗的老岳父。
风侯爷上前一步,出了朝列,除去了头上的侯爷金冠,轻轻的放在面前的金砖地板上,又缓缓脱去那身象征着无上尊贵的侯爷袍服,整齐的放在金冠之下,平生第一次对着这个女婿皇帝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叩首道:“启奏皇上,犬子昨夜无状,错杀获罪的公主,老臣教子无方,无颜再为百官表率,愿退去侯爷一职,与犬子一起返归故里反省,并发誓永不为官,还望皇上恩准!”
风老侯爷话一说完,队列中的风烈步履蹒跚着站了出来,脱下外袍,跟着跪在了风侯爷其后,猩红的斑驳血迹晕开在他那雪白的中衣之上,就像冬日里寒雪中盛开的点点梅红,震惊了全殿大臣,当然也震惊了整日算计着如何对付风侯爷的楚皇,更是把一旁静立等候的云芳菲给震得目瞪口呆,双眼牢牢的盯着风烈那看起来明显是伤的不轻的脊背,迎上了风烈那执着相向的黑眸,那双眸子清亮无比,带着释然,带着一如军营中那些无数个暗黑的夜里偶尔瞥向她时的那般温柔,看得云芳菲无言的别过了头,心下暗像:风侯爷下手如此狠辣,看来昨夜风烈将他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