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厚载看了背对着他看风景的褒若一眼,坚决摇头:“我救了她已经尽了我的本份,如果她一定要这样,就给她一辆车,派两个随从护卫,让她自己慢慢走回去。”
明夫人看了褒若一眼,心下明了,只得对微含道:“姑娘,我们还有事,我派人护着你,让丫头们陪你慢慢走吧,今日天色已经晚了,且和我们一起过个夜,明日我留下两个护卫给你。”
“多谢夫人。”微含流着泪哽咽道谢,泪痕散乱,明夫人不由得怜惜,甚是觉得褒若不懂事,一个女子遇到这样的事,她怎么还这样无动于衷,阻着厚载前来安慰,她心素软,见此情形,不由得多陪了微含说些安抚的话。
晚上,微含叫住了褒若,对她道:“郡主,可否陪我说说话?”
褒若一愣,看了眼慧娘,慧娘对她点点头,褒若知道若不去,难免有人说自己心肠硬,只得进了她的房间,关上门,突然一想不对,万一她来个自导自演,自己难免受人非议,便又将门大开,使人都看得到房内情形,微含轻声泣道:“我有话对郡主说,可否将门关上?”
“不可。你病着,需要新鲜空气。”褒若一口回绝。
微含点头道:“还是郡主想得周到。郡主……”她抬起脸来,不由得眼泪又下来了:“如今我什么也没有了,我原想有个清白的身子,如今身子也没了!我可怎么办啊?”
褒若安慰道:“没了身子有什么大不了,只要遇个好男人,不照样嫁人?”
她虽是安慰,却不肯走近微含的身边,这个女人心计太深,怕她甩什么手段,倒不是怕她对自己不利,而是怕她突然大叫,或是一会眼泪兮兮地,好像她褒若把她怎么暗中算计了一般,还是站远点靠谱。
“我知道我从前对公子的一番心意让郡主很不悦,但我如今已经是残败之身,还能做什么呢?哪个男人要这样的女人呢?郡主,你身份尊贵,长得又好,又是在锦绣堆中长出来的,不会明白我这样的风尘女子的苦,我先前缠着公子,不过就是为了得一个安身之所,既然他不要我,我也不想再缠着他,此次遭逢此事,也是我命中大劫,我不怨,只是郡主,别把我想得太坏,我如今已经是这样了,还能做做什么?”
她眼泪似乎已经没止歇的时候,不住地从事情发生流到现在,却又在神色中显示出一种坚毅,连褒若也不由得心软,说的是啊,哪个男人肯要失过身的女人?明厚载先前与她在一起,有一半也是因为微含是干净的,没有被人染指过,如今明厚载还看得上她吗?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作了?
微含当时是多么意气风发,一曲琴音如人间绝响,如今却似一个破布娃娃一般躺在客栈里,她的丫头余惊未定,连自家小姐也伺候不好,一代名伎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让人唏吁不已,想到明夫人要明厚载来安慰她时,明厚载断然拒绝的事,心里又更一步软下来,问道:“你对我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思呢?”
“微含没有什么意思,只是郡主对两年前的事似是对微含仍有余怒,趁机分辩几句罢了,我一个人在这个世上讨生活,已经够苦的了,四下无亲可依,若是郡主生气,不让我再与老太君往来,我必然遭人欺负,还请郡主高抬贵手!”
“你与老太君来往,关我什么事?”
“明公子那样对你情深意重,老太君怎么可能不顾及孙儿的想法?”微含凄然道:“我也就是恃着明府的庇护才平安至今,否则那些公子哥儿们不把我吃了呢!”
听来句句有理,如今落得这般下场的微含还有那个资本来抢男人吗?褒若不由得便要答应让微含继续上明府,不对!不对!
褒若突然回过神来,不对!
微含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话?说到底,就只有一个意思,那便是她已经破了身子,还想在明府继续走动,而且还扯到一个明厚载,“老太君怎么可能不顾及孙儿的想法”,是了,她的真正意思是让明厚载对她好点,因为明厚载若是继续这样冷脸对她,迟早有一天,老太君会舍弃微含,好了,若是明厚载对她好点脸色,那么,事情不是又回到原点?一个受过伤的女人,一个心怀怜惜的男人!
他妈的,你个微含,好心计呀!褒若在心中狠狠地骂了一句,随即又想,但是你究竟是为什么一定要进明府?真是只为了明厚载?
“微含姑娘此事真让人同情呀。”褒若目光柔和,微含心中一喜,听她说下去:“不过你也不用怕,你失身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虽是艺伎,但有时也等同妓女,没有人会要求一个妓女守身如玉,这话两个女人听着都明白,微含微微低下了头,“今日的事,只要你不说,我们自然当做没有这回事,不会传对微含姑娘不利的事情,你尽可放心,至于明老太君那边,我又不是明府的什么人了,这种事对我说不着,明公子对你好也罢,坏也罢,与我更是没有一丝关系,这事你要对明公子说,”微含急着想开口,褒若摇摇头,拦住她的话:“如果我不高兴,明公子怎么可能对你好脸色?你想说这个?那可对不住了,你总不能要求我做我自己不喜欢的事吧?再说,明公子与我什么关系?不过是同乡罢了!”
这话说得大声,谅屋外的人已经听见,明厚载那家伙,眼力和耳力变态得好!
微含本是拿定褒若的善良本性,她看人不会错,褒若心性善良,又是从小在那样的深闺里生长,落后虽到了李国,也是郡主,自然也是一大堆人服侍着,知道什么人情冷暖?谁知她一翻作为下来,褒若毫不上套,还把事情撇得干干净净,完美的计划落了空,原本她的计策已经引得明夫人和慧娘都分外同情,明厚载也表现了怜惜,用他的衣服抱住了她,不使她在人面前赤身露休,当时,他一见到她,便让两个随从在远处等着,他自己只身前来,没有二话,只是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将她包起来,又撕了内衫为她包扎头上的伤,他的反应在她预期中,谁知竟在这个郡主身上碰了壁。
无法接近明厚载,就无法施行原定的计策,她此行的目的自是落了空,想到“那个人”,心中又是释然又是苦涩。
褒若的声音自然是落在房外之人的耳中,微含的细语低求,褒若正大光明的安慰与撇清,明厚载听得恼怒不已,褒若把她和明府撇得干干净净,“明公子与我什么关系?不过是同乡罢了”难道他做的这一切,还不能够让她回心转意,有一点点动心?
褒若走了出来,让丫头们进去照顾,看到明厚载愤怒的眼睛,对他笑了笑,客气生疏。
他们之间再一次因为微含的介入而让已经转好的关系有了一丝裂痕。
“那个女人你要小心。”天民对明厚载道。
“我知道,这次的事太过凑巧,我也在怀疑。”明厚载早发觉事情不对:“这个女人留不得,明天我们就把她送走。”。
“是该这么做,不要为了另一个女人而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感到委屈。”天民望了眼随在慧娘身边寸步不离,也不肯往明厚载的方向看一眼的褒若:“你的态度很关键。”
明厚载点点头,又道:“可是我做了这么多,她却还是这样的态度,让我觉得很失败。”
“男人的失败容易站得起来,女人却不一样,她在你身上失败过一次,再让她相信你,难了,总得来说,这是你的错。”天民点点头:“你若是一开始就抱定了一颗心,至于这样?”
天民的话无可反驳,明厚载叹了口气,但心里仍对褒若的态度感到失望。
慧娘也对褒若说:“你何必这样?你明知道他是不得已的,一个男人看到女人那样被辱,不上前救护的能是男人?”
“我知道,可是我心里心是火。”褒若撅着嘴。
“他对你,这些日子我是看在眼里的,你也不要太任性伤了他的心,你一边叫着不喜欢他,一边却这样与他斗气,我倒不明白了,不喜欢他,你会这样恼怒?”慧娘劝道:“感情这种事是双方的,你们小儿女情情爱爱的自然比我更明白,闹个别扭可以,只是为了外人这样实在不值当,你这样任性,反倒衬出那个微含懂事明理,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也不闹。”
褒若明知她说得有理,只是心里仍有疙瘩:“他明明是可以让随从上去抱她的,可是他却自己抱了回来!”
“男人啊,对喜欢自己的女人,是无论如何做不到太绝情的,尤其是明公子那样有义气的男人,但是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这是男人对女人的一种义气,无关风月情爱,只是义气。”慧娘劝道:“从前的事是他不对,所以我支持你走,可是现在明摆着不是他的错,你却这样待他,不怕他寒了心?”
褒若低头不语,捻动着衣带,怕他寒了心?她还不知道自己对明厚载究竟是个什么心呢。
慧娘叹了口气便不再劝,有些事关说是没有用的,还得要年轻人自己想明白。
次日褒若发现微含已经不见了踪影,问道:“微含姑娘呢?”
“我一早让派人护送她先走了。”天民答道。
褒若看了眼明厚载:“天民叔,您让微含姑娘先走,也不怕人心里急呀。”
明厚载怒道:“你有完没完?我究竟做了什么了!你一个劲地这样!”
褒若回道:“什么有完没完?我做什么了?我问天民叔,你急个什么劲?你要是心里急,你追上去呀,在我这儿叫什么?我拦着你的腿还是绑着你的手了?你对我凶?”
明厚载心里怒火腾腾,禁不住又急又气,吼道:“我救了她,是!那又怎么样?难道你要我见到她,不理不睬?就是见到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这样遭遇,难道也能不理?”
“你救你的呀,我说什么了?”褒若从没有受过明厚载这般厉声指责,忍不住委屈地有些哽咽:“你想追她,去好了,冲我凶什么?她自然不是素不相识,她可是你的梦中情人!又会唱,又会跳,又会示弱,当然温柔不知几倍,现在受了这样的罪,你当然心疼哪,去安慰她好了!当时你都十万两买下她,现在再花个十万两黄金,把她抬到你们明府当少奶奶!”说到最后忍不住也拉着嗓子,对着明厚载吼起来,原来心里的委屈从那时到现在从没有消散过。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明厚载额的青筋暴起,被冤枉和被人揭了从前疮疤的羞恼一起涌上头来:“过去的事你要提几遍才罢休?一次又一次!难道你没有做错事的时候?你跟那个云渡眉来眼去成那样,怎么不说!”
提到了云渡,褒若满心的怒气突然像被人戳破了一般,泄下气来,只剩无限的怆然,如果是云渡,他会这样让自己一次又一次难过吗?如果是云渡,他会在明知自己心里为什么不开心的时候,和自己对吼吗?不会的,他不会的,他只会轻声解释,然后把她拥在怀里,轻轻地吻去她的泪。
可是云渡,你在哪里,你究竟在做什么呢?为什么你偏偏是那样的身份?无数百姓的血汗,就这样成了你们侯府的私囊?
一个她在情感上放心的人,却是个阴暗中人,一个在世界明面上的人,却是她难以再相信的人,为什么不能把他们整合一下呢?
明厚载看着褒若突然从斗志昂扬一落千丈,有种失落分明地写在她的脸上,不由得嫉妒如狂,冷冷道:“想他了?可惜,他不能出现,因为他是罪犯,让无数百姓的血汗打了漂的罪犯!”一股狂怒的冷冽之气从褒若的肝中直蹿出来,在褒若没有发觉时,那股冷冽的怒气已经发作,她听到自己冷酷而冷静的声音:“那又怎么样,我就是爱他!他比你好一千一万倍!”
她只想伤害明厚载,只想伤害他的心,至于为什么要伤害他的心,她已经有些糊涂了,也许是因为微含,也许是因为云渡的事,她冷然看到明厚载的脸突然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心里一阵快意,一种复仇的快意,可是那快意来得太快,以至于她还没有感觉到快意的乐趣,就起升了一种绝望的恐慌,她一时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你说什么?你爱他?”明厚载慢吞吞地从口里逼出了这几句话,好像费了他很大的力气,黑色的眼睛看不清他的情绪:“你爱他?到现在你还这么说?他真是好运,这么说来,你们倒是一对了,他爱你,你爱他,我倒成了中间夹着的人了,对不对?”
褒若感觉她的嘴唇从来没有这么干涩过,怎么也开不了口,嘴仿佛干涩住了一般吐不出只字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