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他?你拿什么来爱他?他拿什么来爱你?亏你还把他整天地记在心上!他也确实该知足了,天下所有人都咒骂他,还有你在爱着他。不过我倒是想问一句,你这么爱他,是想跟他成亲,然后把你父母拖下水,受到波及呢,还是想跟他独走天涯,当一对亡命鸳鸯?”他的声音低低的,不复往日的温柔呵护,还带着一丝嘲讽的笑,一句一句冷酷地挑着她的刺,两个人之前已经恢复不少的亲密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两个互相伤害的人对峙如山。
“那可多谢你的关心了,你有时间来关心我们,不如关心关心你的微含好了,她被人伤害了,正等着你去安慰呢!”褒若冷冷地回道:“你把她送走做什么?你应当陪着她,护着她,你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来保护她!”
明厚载的脸从狂怒渐渐地冷静下来,他沉沉地盯了褒若许久:“这就是你对我的努力作出的报答?”
褒若的声音突然又哽住了,嘴巴张开,闭上,只是说不出话来,这是她想说的话吗?不是的,她明明不是想这样说的,为什么突然一切事情都逃离了掌控?
可是她看到明厚载抱着那个微含,她就是抑止不住地想要发怒!
她撇开头,看着不远处在收拾行李的慧娘等人,咬着牙,既想负气地说“是”,又想扑进他怀里,哭着说“对不起”,两种情绪在心里交织,到头来,她的无数话语却被秋凉晾成一片片干燥的秋叶,落得一地的苍凉。
明厚载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沉着声音又问了一句:“你没有话要说?”
“我……”傲气与内疚在心中翻滚,她咬着牙不说话。
明厚载叹了口气:“褒若,你以为你长大了?”
说罢,回过头,再不看她,褒若的心沉到心底,“褒若”他叫她“褒若”,从来他都是叫她“褒儿”。
她猛地回头,向慧娘跑去,撞进慧娘的怀里,慧娘伸手搂住了她,褒若在慧娘怀里沉默一下,抬起头笑道:“姨妈,我们先走好不好?我想和姨妈一起走,我很想快点见到姐姐!”
“这……”慧娘为难了,她们虽然也有护卫,可是一路上过来都是明厚载在带领那些护卫,要是她们自己走,怕是不太方便,何处行,何处止,她们也并不明白,看到褒若的笑脸,明知她是外面光鲜心里苦,心中就算想劝她两句,也无从说起,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走的可能性。
明夫人在一旁听见见,拦阻道:“不可!微含姑娘的事你们也看到了,你们姨甥两个走太不安全,明天就能到湄城了,既是郡主想要见姐姐,我们加快些速度就是。”
慧娘看着褒若没有说话,明夫人看到明厚载与褒若两人在树下说着什么,两人神情激动,后来褒若跑来便说要自己走,知道两个年轻人闹别扭,又对慧娘道:“夫人向来明理,这个时候越发走不得,我难得出门一趟,夫人难道也不愿陪我说说话么?”
慧娘正在左右为难,明厚载走过来道:“我们上路吧。”
当着明夫人,褒若不好多说,但总是爱骑马的她,现在却挤上了明夫人的车子,因为明夫人一路上总是和慧娘同车,她的车子自然便空了出来,褒若一个人坐在明夫人的车上,压下轿帘,只要明天,只是挨到明天,到了湄城便各走各的路了!
这一路在褒若看来,漫长得似乎永远也到不了地方,她无聊地在车内扯着流苏幔,看着外面一派明媚风光,向往地把身子靠在轿窗上,看着外面自由的风,可是就是坚决不下车;明厚载一路上只顾着走路,也不曾开口说话,明夫人与慧娘见两个年轻人这样别扭,只得打点精神,自己两人说笑来调和气氛,天民很不赞同地看着明厚载,明厚载闷闷地驱马在前头带路,全无前两日的洒脱。
“驾!”天民踢了座骑一下,赶到明厚载身边,对明厚载道:“你真要与她这么闹别扭?”
明厚载不说话。
“你明知她的心结,还与她这么对着闹,真是!女人的心要是真被你伤透了,你可要小心!”天民说罢,又回到明夫人身边,俯身问明夫人可要休息,在得到两位夫人否定回答后,又准备向褒若的车行来,走到一半,突然改了主意,来到明厚载身边道:“你去问问她,要不要休息了,那么活沷的性子,闷在车上,一定闷坏了。”
褒若正坐得发僵,烦躁,突然听到明厚载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帘外响起:“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谢谢。”褒若用同样冷漠的语调回复。
剩下的路就在这样的沉默中度过,褒若不看,他也不来找褒若,两人似乎在无形中达成了一个协议,走到路的尽头,就分手。
第二天中午便到了湄城,褒若马上就要和明夫人一行人告别,明夫人道:“你们住哪里呢?不如住我们明府吧,我们那宅子自从褒若走了,总是空着的,这样大家也好有个伴。”
慧娘看了褒若一眼,笑道:“不用了,我实在想念女儿,如今就上她家去打扰,我养了她一辈子,供老娘住上两日,她还敢说不?”
说得明夫人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么我让载儿送你们一程。”
“不用了,谢谢明姨,都到了这里,我们认得路。”褒若笑道,没看明厚载一眼,说着,跳上车,向明夫人告辞,车子便又重新开动,向溥府驶去。
明夫人看了儿子一眼:“怎么不追上去?”
“不用。”明厚载硬着声音道,一会又道:“娘,您先回明府,我已经事先派人在那里迎着娘了,我去明海楼的几个分坛口看看。”
明夫人了然地笑着应了。
明存载望着明夫人消失在街后,却打马向褒若去的方向跟来,一路远远地送着褒若一行的车子进了溥府大门,这才掉头。
她们早就派人事先通知了溥沙和之若,于是车一到门前,马上就有人通报了里面的之若,之若兴奋万分地迎出来,与慧娘抱成一团,“娘!”“之若!”地叫个不停;褒若则是将之若的两个孩子轮流地抱在怀中,亲个不停,两个孩子一个已经两岁了,正是会说,但说不太清楚的年龄,就是褒若走前出生的那个孩子,长得白白嫩嫩,眉清目秀,眉眼间酷肖溥沙;另一个则是七个月大,在奶嬷嬷的手上睁大着眼睛,胖胖的小脸可爱得要命,褒若不由得抱在怀中,不肯放下。
溥沙站在之若身边,笑着拥着妻子,一脸的满足,褒若看着这一对璧人,在心中替姐姐默默祝福。
晚上一家人团团圆圆地花园里吃瓜果,看月亮,秋风初起,玉宇澄清,想到两年来的际遇,不由得各人感慨,溥沙突然想道:“怎么不见明兄?他不是也回来了吗?”
慧娘看了褒若一眼道:“明夫人也来了,他护着明夫人先回明府,一路上多亏他的照顾,我们没有受什么苦。”
正说着,下人就来报:“明公子来拜访公子。”
说曹操曹操到。
褒若笑着抱着孩子道:“走了,跟姨去玩啦!”
之若眼明手快,一把拉住褒若,吩咐丫头嬷嬷:“有客人来,先把小姐和小少爷抱下去。”
一边命人把明厚载请进来,由于明厚载与他们家关系不一般,所以女眷不回避,明厚载来时,褒若正被之若揪得走动不得,只得坐下了,溥沙却偏偏把明厚载安排在褒若身边,身边带着强大压迫力的男人一坐下,褒若马上跳起来就想走,不等大家说话,明厚载一只手已经稳稳地拉住她的手臂:“坐下。”
褒若强不过他的力气,不由自主地坐下来,明厚载端过一盘子酥饼放在她面前是,柔声道:“吃一个?今晚我想你没有吃饱。”
可不就是没有吃饱?虽然看到姐姐和两个小外甥很高兴,可是一想到这两日和明厚载的纠结,哪里吃得下?听到明厚载这话,不由得嘴一瘪,眼圈就红了。
溥沙见状,给妻子使了个眼色,对岳母道:“娘,夜里凉了,不如移到厢房去吧,给我们讲讲这两年的事。”
“好,我正有此意。”慧娘会意地道:“之若,我想问你些事,走吧。”
三人寻找借口便要走,褒若道:“我也去。”
溥沙道:“我有话对娘说,妹妹你替我陪陪明兄,我去去就来。”
褒若不依,却被明厚载牢牢把定手臂,沉声道:“你们去吧,我有话请教郡主。”
人很快消失了,把空寂的后园留给了一双小儿女。
园里一片寂静,夜凉如水了,月色照得乾坤一片银白,有如白昼,一株海棠在月光的笼罩下,地上的影子被月光割成一块块黑色的破碎,地上一双人影忽远忽近,影子时而剧烈抖动。
明厚载把定褒若的手臂,褒若余怒未熄,要挣开她的手,明厚载决不肯放手,褒若几次用力地扯回不得,怒道:“放开,孤男寡女的,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这算什么?”
“别闹了!”明厚载长叹一声,把她拥进怀中,任她在怀中像鱼儿一般扭动不服:“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你却把我往微含身上推,你说我当时能不气吗?不过当时凶了你,总还是我的不是,请郡主宽宏大量,饶恕草民吧!”
褒若眼睛越发得红了,使劲要推开他:“今天的事也有我的不对,你救人当然没错,可是你不该拿云大哥来刺我的,你明知道我当时为了这事有多伤心,你却一口气捅了出来,一点不顾及我心里有多难受!”
听到心爱的女人把自己和别的男人相提并论,哪个男人冷静得下来?明厚载叹道:“从前从来没有能够让我失去理智的事,可是就是遇上你,就是我的劫啊!要是平时我也知道这话说不得,只是当时看到你的眼睛,听到你又那样说,我真难自以自持,今后我们别再这样互相伤害了,实在是划不来,我两天没吃好没睡好,你也不见得很开心。”
褒若的泪终于一滴滴地落了下来,慧娘说的对,像明厚载这样的男人,不会对一个弱女子真的袖手旁观,但是只要一想到微含的目的,且不论这事是真的遭难还是微含的计策,只要一想到微含赤身露体地躺在明厚载的怀中,就受不了,所以不顾一切地对明厚载进行刁难,虽然知道自己这样有些过分,只是一来碍着女孩子的矜持,二来是恨着明厚载对微含那似有若无的怜惜,再来也是为了云渡,对明厚载可以把云渡的事说得那样直白,那种似乎含着鄙意的冷静深深刺伤了她,所以不肯就接受明厚载的歉意,见明厚载一再地温言软语地道歉,她的怒火便也忍不住消散,只是仍不肯放下脸来,再一次要甩开他的手,明厚载用力把抱住:“别,你昨天那样对我,我的元气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呢,就让我抱抱。”
褒若脱不得身,明厚载低下头来,吸着她颈上的香气,在她耳边轻轻吻着:“小丫头,光会磨人!”
“我磨人?你一边说着要和我一生一世,一边对那个微含怜惜有加,你还想要我笑着说,干得好不成!”褒若的气又上来了,明厚载温言道:“有些事,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就像是你的眼中看来我对那个微含是忴惜,然而在天民叔眼里看来,我却是别有意图。”
别有意图?
明厚载见褒若面色渐和,又轻轻将她拉近了些,把她的头拉靠在自己肩上,又道:“我不相信昨日的事,你没有看出端倪来,你一定知道那个微含有诡异。”
“那你不是还傻里巴几地凑上去!”褒若犹带着鼻音的声音响起,语音里一丝醋酸味惹得明厚载忍不住微笑起来,她对自己并不是无心的。
“我要是不去,怕她又出什么主意,再说,一个女孩子真的在偏僻林子里失踪了,道义上也得去看看,实际上,我看到她的那一刻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了,哪有劫匪把下人们绑着扔进草丛,还那么周到地分散开来扔,再说既然欺凌了女子后,自然要么杀人灭口,要么直接走人,把人抛下来,还用得着把头打破?偏力道又把握得那么好,不真正伤及要害?想及这一路的种种事迹,这明显地有预谋了。”
“你这不是马后炮吧?”
褒若怀疑地看着他,明厚载笑道:“只要不是你的事,还有什么事能够让我心神大乱的?”
这倒是,褒若没想起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连云大哥的事,也能被他揪出来,何况一个小小的微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