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报刊广告里一连串简讯存档。从印刷和纸质上看,应该是《每日电传》上的私人启事栏。”福尔摩斯给这些简讯排序:
条款照办,详情寄卡片地址,盼复。皮耶罗一言难尽。须详告。收货即兑现。皮耶罗有麻烦,须取消订单,直至履行合同。广告回执。皮耶罗周五晚九时后。两记轻叩。勿疑。收货即兑现。——皮耶罗
“记录相当完整啊!华生,如果能找到那一头的人就好了。”福尔摩斯坐下来,沉思了一阵子,一跃而起,“华生,我想我们也可以借助《每日电传》。”
第二天早餐后,迈克罗夫特和雷斯垂德如约前来。福尔摩斯把昨天的行动讲给他们听,然后他拿起撂在桌子上的叶每日电传》。
“你看到了今天的皮耶罗的广告吗?雷斯垂德先生?”
“什么?又有一则?”
“是的,我登的。内容是:今晚。老时间。老地方。两记轻叩。十万火急。君临生死关头。皮耶罗。”
“他要是回应,我们就逮住他啦!”
“这就是我刊登的意图。”福尔摩斯笑了笑,“今晚二位方便的话,请随我们八点钟去一趟考菲尔德花园。”
九点钟,我们都已坐在奥伯斯坦的书房静候着。时针转动一格又一格,十一点钟,雷斯垂德和迈克罗夫特都等得心烦意乱。福尔摩斯坐在那里,半闭着眼睛。突然,他猛地扬起头。
“来了。”他说。
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接着门环被轻叩了两下。福尔摩斯起身,走到客厅,擦亮一点火花,然后打开厅门,随即一个黑影从他身旁闪人,他便关上门,低声说:
“这儿走!”
顷刻间,来人走到了我们面前,他看见我们,惊叫了一声转身就跑,被紧随其后的福尔摩斯一把揪住衣领,扔回屋里。这个人爬起来四周张望了一下,竟昏厥过去。帽子围巾都松散了,看见这个人的脸,我们都大吃一惊,原来是法伦廷上校!
福尔摩斯惊讶地说:
“华生,我竟没料到他就是我们搜寻的猎物。这次你可以把我写成一个笨蛋了。”
法伦廷上校醒过来之后,福尔摩斯说:
“一位英国绅士竟会干出这种事情,真不可思议,我劝你尽快坦白和忏悔。”
法伦廷用双手捂住脸却不吭声。
“我们已经掌握了每一个环节,”福尔摩斯说,“你急等钱用,配了你哥哥的钥匙,又同奥伯斯坦接头,他通过《每日电传》回复你的信函。周一晚你趁大雾去办公室,被韦斯特发现并追踪,直至你到达此地。他插手阻拦,但是你不仅犯了叛国罪,还触犯了谋杀罪。”
“冤枉!不是我干的。”
“那么你说出来,韦斯特的尸体被放到车顶之前,他是怎么遇害的。”
“我交代。别的都是我干的。股票交易的举债,我急着要钱。奥伯斯坦出价五千。但我没有谋杀卡多甘·韦斯特。他跟踪我到这个大门口,我没有察觉。我轻叩门环两下,当奥伯斯坦打开门时,他冲上来问我们要怎么处理文件。奥伯斯坦抽出随身带的一根短棒照他脑袋猛砸下去,五分钟不到他就死了。后来奥伯斯坦想起停靠在后窗下面的地铁。他把文件中最重要的三份拿出来,其余七份塞进了卡多甘·韦斯特的口袋里。他说这样就可以把整件事都算在卡多甘·韦斯特的账上。”
“你的哥哥呢?”
“他有一次撞见我翻他的钥匙,他起了疑,自此他再也抬不起头来。”
“你愿意补救吗?”
“我该做什么补救?”
“奥伯斯坦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但他说信件可寄到巴黎的卢浮酒店。”
“那么你写信给他,照我说的:‘尊敬的阁下:关于我们的交易还缺失核心一环。我有份摹本可以补全,但需向您再追加五百英镑。盼周六午时会于查林十字酒店聊天室。只收黄金或英镑,切记!
果然不出所料!奥伯斯坦急于做成平生最大一笔生意,自投罗网,被判在英国监禁十五年。法伦廷上校服刑的第二年郁郁而终。
阴阳判
“华生,你去一趟洛桑,怎么样?头等厢的车票。全部开销照王室规格支付。”福尔摩斯对我说。
“气派!可不会无缘无故的吧?”
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掏出他的笔记簿,说:
“弗朗西丝女士,就是已故的鲁福顿伯爵惟一健在的直系亲属,可能出事了。”
“出什么事啦?”
“我们正要弄清楚。她继承了伯爵的部分遗产,其中大多数是一些西班牙银器和钻石。四年来,她每隔一周就会写信给老家庭教师多布妮小姐。现在多布妮小姐向我求助,说近五个星期过去了,弗朗西丝女士一直杳无音信。最后的一封信是从洛桑的国际商店寄出的,不过弗朗西丝女士似乎已离开了那里,却没有留下地址。现在,整个家族的人都为此焦急万分。他们非常富有,所以只要能查出事情的原委,任何酬劳都不在话下。而我呢,照一般规矩,最好别出国。”
两天后,我出现在洛桑的国际酒店。据酒店经理摩斯先生说,弗朗西丝女士在这儿住过几个星期。她和她的女仆玛丽·戴维娜都很受大家的喜欢。而且玛丽还和酒店里的一个侍者领班订了婚。于是我从酒店的那个侍者领班朱尔斯·维巴特那里打听到了玛丽的地址:蒙彼利埃的图拉真路11号。他还提供了一条线索:一两天前在酒店下榻的一位男子在散步时,曾与弗朗西丝女士热切交谈。之后,他登门求见,却被这位女士回绝。随后,弗朗西丝女士离开了酒店。那位男子高个头,黑皮肤,留着胡须。根据这条线索,似乎可以推断:弗朗西丝女士是为了摆脱某人的纠缠而离开洛桑的。那么,她会去什么地方呢?我从当地库克旅行社的经理那里打探到一些情况,然后赶往巴登。临行时,我给福尔摩斯发了一封电报。
在巴登,我得知弗朗西丝女士在英邸酒店住了两周,其间结识了来自南美的传教士施莱辛格博士和他的妻子。施莱辛格博士的非凡人格深深打动了她,所以三周前,他们返回伦敦时,她也跟随去了。自此再无消息。至于女仆玛丽在他们去伦敦的前几天就眼泪汪汪地离开了弗朗西丝,而且还跟她的朋友说,永远不会再做这一行了。除了这些情况,酒店经理还提到一位男士也在追问弗朗西丝女士的下落,他长得大块头、大胡子、黑皮肤。
我开始在脑子里勾勒事情真相的轮廓;这位尊贵的女士正被一个邪恶的影子追得东躲西藏。我在写给福尔摩斯的信里,说自己是如何寻找线索,如何机敏等等。他给我的回电却要求我描述施莱辛格博士的左耳长什么样。我没理会他的调侃,因为我已赶往蒙彼利埃去见女仆玛丽。
同我一样,玛丽也怀疑那个不速之客逼得弗朗西丝女士逃离洛桑和施莱辛格夫妇共赴伦敦。至于她自己离开女主人的原因,她说是因为自己婚期临近,此外,在巴登,她们之间也确实出现了一些矛盾。
我们正在谈话,玛丽看了一下窗外,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惊恐地叫道:
“看哪,就是这个恶棍!”
我从窗子向外望,只见一个大胡子的黑脸大汉在急切寻找门牌号码。无疑,他也在追查玛丽的住址。
我一时按擦不住,冲出去质问他:
“弗朗西丝·卡法克斯女士在哪儿?”
他一脸错愕地盯着我。
“你把她怎么样了?回答我!”我说。
愣了片刻,他咆哮着扑向我,掐住我的喉咙。说时迟,那时快,一位身穿蓝装的工人从对面酒店飞身而出,手持棍棒猛击了一下他的前臂,痛得他立刻撒手。呆了一会儿,他气呼呼地大吼一声转身走了。我刚想向身边这位工人致谢,他开口了:
“华生,事情砸锅了,我看你最好和我一块儿回伦敦吧。”
一小时后,福尔摩斯恢复了平常的着装,坐在酒店客房里。
不一会儿,一张名片盛在托盘里送了进来,随后登门的正是那个大胡子黑脸大汉。他看见我,吃了一惊。
“这位是我的朋友兼搭档,华生大夫,也在帮我们查案。”福尔摩斯说。
于是他伸出一只手,说了几句道歉的话,然后转向福尔摩斯:
“您到底是怎么打听到我的?”
“我联系到多布妮小姐,菲利普·格林先生。”
“啊,老多布妮小姐。这么看来,我的情况您都知道了,我也不必隐瞒了。我一直深爱着弗朗西丝小姐,可当她听说我以前的作为时,就对我冷若冰霜了。但是我知道她爱我。这些年我在巴伯顿发了财,听说她仍没结婚,就到洛桑找她,她有点犹豫,等我再次找她时,她已经离开了洛桑,我一路追到巴登。可是,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正是我们要查明的事情。”福尔摩斯说,“我劝您先回去。您的住址?”
“朗海姆酒店。”
“好的,有事我会随时通知您。”
格林先生走了之后,福尔摩斯说:
“华生,现在麻烦你打点一下行装,我们回伦敦。”
回到贝克街,早有一封电报在等着我们。福尔摩斯看了一眼,兴奋地说:
“他的左耳凹凸不平或被撕烂过。没错,那位传教士施莱辛格博士正是霍利·彼得斯,澳大利亚有史以来最无耻的流氓之一。他的那些伎俩暴露了他的身份,而他耳朵的特征更加证实了我的怀疑。这位可怜的女土落人他的手中,即使没有死,也无疑被幽禁起来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就在伦敦。因为那个流氓在伦敦行事会更加方便。”
可是,整整一周,我们在伦敦的搜索都毫无结果。直到有一天我们得知有人在威斯敏斯特的博翁顿当铺脱手了一只西班牙古式银坠子。当坠子的人是个大个头,斯文的牧师模样。打探者没注意到此人的耳朵特征,但根据描述的情形,我们可以肯定是施莱辛格。
朗海姆酒店的格林先生频频来向我们打听消息,并一再恳求让他协助办案。福尔摩斯禁不住他再三哀叹,就让他到博翁顿当铺守着,但再三叮嘱他千万不可私自行事。
第三天黄昏,格林先生冲进我们的客厅,兴奋地大叫道:
“找到啦,找到他啦!”
等他平静下来之后,他告诉我们,一小时前施莱辛格的妻子拿了另一只坠子到当铺。她高挑个子,皮肤白皙。他就跟踪着她一直到一家棺材铺。她正和店主讲话,他跟进去时听见她说“迟了”,而店主解释“早就该送去”,她又说“得多花点工夫,不像往常呀”。她们看见他过去就停止了交谈,
他只好假装问了几句,随即又跟着那个女人出来。她在布里克斯顿的波特尼广场36号下了马车。他就在广场拐角监视那座房子。然后,他看见一辆带蓬的货车停在房子门口,两个男人从货厢搬出一副棺材放在门前的台阶上。当时,他很想闯进去,门却开了,开门的正是那个女人。她瞥了他一眼,有些吃惊地慌忙关上了门。他就赶过来报告情况了。
“我们将全力以赴,格林先生。”福尔摩斯听完之后说,“一刻也不能耽误了,交给我们吧。”他顺手在纸片上写了几个字,说:
“请您带上这张纸条到警局弄一份搜查证,雷斯垂德会负责一切细节的。华生,我们速往波特尼广场。”
马车载着我们飞奔波特尼广场。
“案子看来非常清楚了。那伙恶棍先离间弗朗西丝女士和她的女仆,然后哄骗她到伦敦,幽禁了她并占有了那批贵重珠宝。现在杀死她,是他们最好的选择。现在我们不从弗朗西丝女士而从棺材人手,我担心这位女士已经死了。但是假如这位女士被谋害的痕迹太明显,他们会索性把她埋在后花园。他们用棺材安葬,显然是想使一切看上去很正常。那么,他们能施展什么花招将她置于死地又能瞒过医生的眼睛,从而得到正规的医学鉴定呢?”
“会不会伪造一份医学鉴定呢?”
“不可能,太冒险了。哦,停一下,车夫!”福尔摩斯往窗外看了一下,“这就是那家棺材铺嘛,华生,你去问问波特尼广场的出殡仪式明天几点举行。”
我下了马车,店主毫不犹豫地答复我是明天早晨8点。
“你看,华生,”福尔摩斯说,“他们把一切都摆在台面上,照着一套合法的程序行事,自以为有恃无恐。我们只有正面强攻了。”
我们来到那座房子门口,按响了门铃。一个高挑的女人打开门,厉声问:
“你们要干什么?”
“我想跟施莱辛格博士谈谈。”
“这儿没这个人。”她说完刚想关门,福尔摩斯伸脚把门抵住了,说:
“那么,我要见住在里面的人,不管他怎么称呼自己。”
她犹豫了一会儿,随后敞开大门。我们刚进去一会儿,施莱辛格就出现在我们面前,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先生们,我看你们找错地方了嘛。”
“霍利·彼得斯先生,你把弗朗西丝女士怎么样了?”
霍利·彼得斯有些吃惊地盯着福尔摩斯。
“我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哦,我觉得你的名字吓唬不了我。不过,如果你能告诉我,那位女士在哪里,我将感激不尽。她还欠着我的钱呢。从巴登到伦敦,我替她垫付了各种开销及车票。”
“我就是来这里找她,”福尔摩斯说,“我要搜查这幢房子,直到找到她为止。”
“您有搜查令吗?”
福尔摩斯露了一下他口袋里的那把左轮手枪,说:
“这个玩意先凑合一下吧。棺材呢?在哪儿?”
“正用着,遗体已人殓。”
“我要检查。”
“休想,我不允许。”
“那就不客气。”福尔摩斯眼疾手快,推开那家伙,冲人虚掩的房门,灵柩就停在屋子里,福尔摩斯掀开棺盖:深深的棺体里躺着的是一副羸弱衰老的尸体。福尔摩斯脸上一阵惊喜交加。
“噢,福尔摩斯先生,这次您可铸下大错了。”随后进来的彼得斯嘲弄地说,“你原以为看到的是弗朗西丝女士,结果却发现是一个九十岁的老太太。告诉您吧,她是我太太的一位老保姆。”
福尔摩斯的表情仍然跟往常一样冷漠,可攥紧的拳头藏不住他出奇的愤怒,“我要把你的屋子搜个遍。”
就在这时,一名警长和一名巡捕出现在门口。福尔摩斯掏出他的名片。片刻,我们重新来到大街上。警长跟上我们说:
“抱歉,福尔摩斯先生,您没有搜查令。您上那儿一一”
“一位失踪的女士。警长,我认为她就在那幢房子里。”
“那么我们会盯住他们,福尔摩斯先生。有动静我将通知您。”
直到半夜,警长传话过来说房子里没有人进出。我们只好耐着性子等天亮了。福尔摩斯彻夜未眠。
早上7点半,我们搭上马车朝波特尼广场狂奔。我们赶到广场,灵柩车仍停在大门口。过了十分钟,三个男子抬着棺材从屋里走到门口。福尔摩斯跨上前去挡住他们的去路,大声说:
“抬回去!”
“你要干什么?你的搜查令呢?”彼得斯气急败坏地咆哮起来。
“就到了。棺材必须留在原处。”
我们齐心协力掀开棺盖,彼得斯趁机钻回了屋里。一股浓烈的氯仿气从棺材里冲出来,闻得人头晕目眩。棺内躺着一具尸体,头上裹满浸过麻药的纱布。福尔摩斯扯下纱布,露出一张秀美端庄的脸孔。他立刻伸出手臂,扶她坐起来,焦急地问:
“她死了吗,华生?还有没有救啊?”
我们试遍了种种可能的救治方法,终于她的眼皮抽动了几下。随后,雷斯垂德带着搜查令来了,格林先生紧接着也来了。
那天晚上,福尔摩斯躺在安乐椅上说:
“华生,昨天夜里,我始终有一种想法。我在什么地方留心过一条线索,后来却抛在脑后。终于在天将亮的时候,我想起来了:格林先生提到过棺材铺的店主说,‘早就该送去的。得多花点工夫,不像往常啊。’她讲的就是棺材要按特殊规格定制。我想起棺材的深度和那具瘦小的尸体。为什么要用一副这么大的棺材去装那么瘦小的尸体?显然是给另一具尸体腾出空间。二者可借同一张死亡鉴定书下葬。如果之前我能想到这些的话,那么一切原本是清清楚楚的。这样诡秘的招术,在犯罪史上,我还从来没见识过。”
安魂曲
那是1897年的春天,因为福尔摩斯身体状况的原因,我们相伴来到波尔杜湾康沃尔半岛疗养。我们住在海边的一座别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