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吉布森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控制住自己的怒火,“那就悉听尊便!不过,你跟我作对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见,吉布森先生。”福尔摩斯不以为然地微笑着说。
吉布森扭头走出门去。
“华生,你对耐尔·吉布森有什么看法?”福尔摩斯沉思了良久问道。
“我想,他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而不择手段的人,他不是刚刚消除了一个障碍物一自己的妻子吗?”我回答道。
“我的看法和你一样。”
“他大概还会回来找你吧?”
“如果我没猜错,他肯定会回来。他决不会这样任凭邓巴小姐自生自灭。”
话音未落,吉布森就又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显然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我觉得刚才我应该尊重你的基本权利。不过,我与邓巴小姐的关系与这个案子本身无关。”
“是否有关系应该由我说了算,你不会有异议吧?”福尔摩斯说。
“完全正确。”吉布森沉思了一阵子说,“为了拯救邓巴小姐,我就把藏在内心的私密告诉你吧。我是在巴西淘金的时候认识我的妻子,初遇她时我还是一个年轻人。但是今天我仍然觉得她是一个温婉脱俗、庄重大方的美人。当时我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想尽办法娶到了她。可是几年之后,我发现我们之间缺少维持婚姻的共通之处,于是我的激情冷却了。然而她心中的爱火却不曾熄灭,任凭我怎样冷淡她、折磨她都无法使她放弃我。我觉得自己的神经要崩溃了。直到邓巴小姐成为我们孩子的家庭教师,情况才有所转机。邓巴小姐是一个大家公认的美人。在频繁的接触中,我对她产生了无法克制的爱慕之情。可是邓巴小姐并没有被我的言语打动,而是向我递交了辞呈。”
“那么她怎么还一直在你的家里呢?”
“因为邓巴小姐家境贫寒,如果她放弃这个职位,她的家人可能会陷人生活困境,另外,我向她发誓不再骚扰她。当然,她留下来也是想通过她对我的影响力来改变我的性格和人生道路吧。”
“你能就你妻子的事再做些补充吗?”
吉布森沉吟了片刻:
“你可能只知道我妻子是一位热情如火的女子,却不了解她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极端妒忌。她感觉到了我对邓巴小姐精神上的依恋,于是她对邓巴小姐恨之人骨。她甚至用枪指着邓巴小姐威胁她,让她离开。我想,或许她们在争执的过程中发生争斗,最后手枪不慎走火,导致惨剧发生。”
“这种可能我也想过。”福尔摩斯意味深长地说。
“可是邓巴小姐却否认这个对她有利的解释。”
“也许等我见到邓巴小姐以后,会对这个案子有全新的看法。”
由于邓巴小姐在押,我们必须先取得官方许可才能和她会面。所以我们当天没有去成温切斯特,而是前往雷神湖了。
吉布森先生本人没有和我们一起去,但他给了我们地方警察萨金特·科文特里的住址,于是我们先去拜访这位警官。他告诉我们从邓巴小姐衣橱底板下发现的手枪是吉布森的两支一模一样的手枪之一。他觉得吉布森本人有重大嫌疑。
在萨金特警官的陪同下,我们来到案发现场。雷神湖呈葫芦状,湖心部分最狭窄,半木半石结构的雷神桥就架在湖心上方。这座桥是当地居民跨越湖面的重要通道,也可供马车等轻巧交通工具通过。
萨金特警官在桥头停下来,指着面前的一块地说:
“这就是当晚人们发现吉布森太太尸体的地方。”
“这是谋杀的第一现场吗?”
“我想是的。尸体没有搬动的痕迹。”
“谁向你报的案?”
“吉布森先生本人。当有人大喊出事的时候,他和别人一起从宅子里出来,并吩咐保持现场。”
“我从报纸上得知,凶手与被害人的距离很近。”
“是的。”
“离右太阳穴非常近,是吗?”
“枪口就抵着太阳穴。”
“吉布森太太是以什么方式倒地的?”
“仰面倒地,身上和地上没有任何角斗的痕迹。不过,她的手里紧紧攥着邓巴小姐给她的那张便条。”
“你是说那张便条就在她手里攥着?”
“是的,我们用力掰也掰不开她的手指。”
“这个线索很关键。这样可以排除伪造现场的嫌疑。另外,纸条上是不是这样一行字:
我将于九时到——雷神桥格·邓巴
“对吧?”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
“邓巴小姐承认那张纸条是她写的吗?”
“对!她亲口承认的。”
“她对此找过自圆其说的理由吗?”
“没有。也许她准备留到法庭上进行辩护。”
“如果我们假设纸条是邓巴小姐写的,那么吉布森太太应该在一两个小时前就收到了。信的内容很简洁,看一眼就不会忘记了。那么为什么她还要攥着纸条去赴约呢?”福尔摩斯疑惑地摇了摇头,“让我坐在这儿想一想。”
他顺势坐在桥的石栏杆上,同时他的眼睛机敏地四处搜索。突然他从坐着的石栏杆上一跃而起,跑到对面栏杆跟前,掏出放大镜仔细观察,栏杆上有一个六便士硬币大小的凿痕。
“把花岗石凿成这样应该很需要些力气。”福尔摩斯说着,举起他的铁手杖使劲敲了几下石栏,结果一点痕迹都没有,“果然是重击之后的结果,而且是凿在栏杆的下方。”
“不过,这个位置离吉布森太太尸体的位置至少有十五英尺。”我说。
“是的,我们暂且把这个凿痕放在一边吧。现在我们去吉布森先生的庄园里看看。”
吉布森先生还没回来,贝茨先生带我们参观了吉布森的那些排列整齐、造型各异的武器,还告诉我们吉布森性格暴烈,树敌不少,每天睡觉时,他都要在床头柜上放一支上膛的手枪。
从吉布森先生的庄园出来,我们又前往温切斯特。
路上,福尔摩斯说:
“从贝茨先生的话语里,我几乎可以确定,出事的时候吉布森先生是在自己的书房。那天他们的晚餐是八点半结束的,到那里为止一切都还正常。而对于邓巴小姐,我们目前了解和收集的证据,只有一条对她有利。”
“哪一条?”
“那支在她衣橱里发现的手枪。”
“什么?!”
“我最初也被表象迷惑,可是随着对案情的逐步深人,我发现这其中自相矛盾。华生,你想,有没有哪个凶手在案发后不是及时将凶器处理在幽深的芦苇丛里,而是带回卧室并藏在那个肯定会被搜查到的衣橱里?所以,我觉得那支手枪是专门为我们设置的假象。”
“不过,我觉得你的推论还需要大量事实证明。”我说。
“不错,我们去见邓巴小姐就是为了进一步取证。邓巴小姐曾说她根本不知道衣橱里放着手枪,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推论,那么就是另一个人将手枪放进衣橱进行栽赃。只要找到那个人,案子就解决一大半了。”
因为会见邓巴小姐的手续办得不很顺利,第二天,我们在她的辩护律师的陪同下才得以见到她。当她得知前来探望她的是福尔摩斯先生,她那黯淡而忧郁的眼睛才闪现出希望的光芒。
“邓巴小姐,”福尔摩斯问,“你能毫无保留地把案发当天你的经历告诉我们吗?”
“好的。在惨案发生的那天上午,我收到吉布森太太的一张纸条,纸条是放在孩子上课的那间屋子的桌上。在纸条上她约我晚饭后在桥头等她,她有要事和我商量,并让我看完后把纸条烧掉,还让我把回信放在花园那个隐秘的日暑上。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把事情搞得这样神秘,但我还是照她的话做了。我想她也许是出于对她丈夫的畏惧。”
“后来呢?”
“我按时去了雷神桥,她好像已等了多时。她一见到我就用最恶毒的话语咒骂我。我实在忍无可忍,就捂着耳朵转身逃开了,她还站在桥头对着我的背影狂吼。”
“你没有听见枪声吗?”
“没有啊,当时我的心情烦透了,根本不可能注意别的事情。”
“你回到屋子之后,第二天清晨离开过吗?”
“是的,听说吉布森太太出事之后,我和大家一起去了案发现场。”
“就在那会儿你见到吉布森先生吗?”
“是的,他迎面从桥头回来,随即他叫人去请医生和警察。”
“他当时很震惊吗?”
“我觉得当时他内心的震动很大,尽管他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人。”
“哦。我们再说另一个问题,那支手枪你以前见过吗?”
“绝对没有。”
“他们什么时候搜查你的屋子的?”
“次日清晨。”
“你能不能猜测那支手枪在你的衣橱里放了多久?”
“我头天清晨清理衣服时还没有。”
“也就是说案发当天有人潜人你的屋子,把手枪放进你的衣橱,那么,这个人可能会在什么时间下手呢?”
“要不是吃饭的时间,要不就是我给孩子上课的时间。”
“就是你收到那张纸条的那段时间了。”
“是的,那段时间以及其后的整个上午。”
“哦。我在桥的石栏杆上看到一个凿痕,你怎么看?”
“或许是不相干的人刻上去的吧。”
“也许是吧。可是我很奇怪这个凿痕偏偏出现在出事的地点。”
“恐怕要用很猛的力量才能把花岗石凿成那样吧。”
福尔摩斯对邓巴小姐的回答没有回应,他的脸上出现一种迷惘而紧张的神情,突然,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说:
“快,华生,快!”
“怎么了,福尔摩斯先生?”邓巴小姐很诧异地问道。
“不要担心,邓巴小姐,最迟不过明天,我会给你一个准信。”
我们从温切斯特赶往雷神湖。火车到站时,福尔摩斯看着我说:
“华生,带武器了吗?”
我从裤袋掏出手枪,他接过去,打开保险扣,把子弹全部倒出来。
“哦,这家伙真够沉。”他说。
“是的,很结实。”
“华生,”福尔摩斯带着神秘的表情,“你这支枪可以破解这个案子。”
十五分钟后,我们到达萨金特警官家。福尔摩斯向警官要了一捆结实的细绳,然后我们一起走向雷神桥。
走近雷神桥时,福尔摩斯一边走一边把绳子的一端牢牢系在手枪柄上,不一会儿我们到了案发现场。在萨金特警官的协助下,福尔摩斯准确画出了当晚吉布森太太尸体的确切位置。随后他找到一块大石头,把石头拴在绳子另一端,再把石头从石栏杆上往桥下垂去,让它悬在水面上。然后,他站在吉布森太太尸体所在的位置。他用右手举起手枪,连接手枪和石头的绳子就绷得紧紧的了。
“试验现在开始!”他严肃地喊道。
然后,他把手枪举到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然后把手一松。悬于桥下的石块拖着手枪迅速划过桥边,石块下降的速度使手枪获得强大的动力,最后手枪“啪”地撞在石栏杆上,又越过石栏杆沉人水底。福尔摩斯紧跟着跑到石栏边。
“过来看,华生,”他兴奋地喊道,“你的手枪为我解决了所有疑惑。”
我走过去,石栏上的第二个凿痕的形状大小几乎和第一个凿痕一模一样。
“麻烦你替我找一套打捞工具,萨金特警官,”福尔摩斯说,“我要把我朋友的手枪打捞上来,顺便把吉布森太太的凶器一起打捞起来。请告诉吉布森先生,我明天上午要见他。”
当天夜里,我们住在当地的小旅馆。福尔摩斯向我简要地分析了他对案情的推理。
“吉布森太太意识到自己无法再唤起她的丈夫的爱情,所以下决心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她把这一切都归结于邓巴小姐,像她这样性子的人肯定不会轻易放过邓巴小姐的。她从邓巴小姐那里弄到一张纸条,却让邓巴小姐把自己的纸条烧掉,看上去好像是邓巴小姐约她到雷神桥。可是她栽赃的性情过于迫切,到死还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反而让我产生怀疑。
“后来,吉布森太太偷了她的丈夫的两支一模一样的手枪,案发当天,她把其中一支放掉一颗子弹后塞进邓巴小姐的衣橱。晚上九点之前,她提前来到桥头,把一切布置好。当邓巴小姐如约来到时,她发泄了自己所有的仇恨。等邓巴小姐走远之后,她给了自己一枪。你看,华生,我们总算挽救了一个不平凡的女人,也帮助了一个强有力的男人。”
狮鬃毛
在我一心享受着安宁祥和的隐居生活时,突然有一个怪诞离奇的案子找上门来,使我又暂时回到几乎被我忘却的尘世烦忧中。
我的别墅在苏塞克斯丘陵的南麓,前面正对碧蓝的海岬。我、我的管家以及我心爱的蜜蜂就是这座房子的全部居民。离我的别墅最近的建筑是半英里外的哈德罗·斯泰赫斯先生创办的一所私立学校。
1907年7月底的一个夜晚,苏塞克斯地区刮了一次大台风。第二天早餐后,我沿着峭壁向山下的海滩方向走去,遇上了哈德罗·斯泰赫斯特先生。他背着包准备去海滩游泳。
于是我们一起往山下的海滩走去。就在这时,我们远远看见弗茨罗伊·麦弗逊先生从山下上来。他是私立学校的一名教员,总是坚持到海边游泳。我们正准备向他打招呼,却发现他的步履踉跄,左右摇晃着,突然他两手高高举起,凄厉地惨叫一声便扑倒在地。我们赶紧跑过去扶起他。他那双惊恐的眼睛看着我们,慢慢失去了神采。他拼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三个字:“獅鬃毛,”便痛苦地抽搐一下身子,侧倒在地上,死了。就在他倒下的时候,匆匆披在肩上的雨衣滑落下来,露出他的身体。令我们大吃一惊的是:他背上有许多暗红色条纹,仿佛被人用极细的鞭子猛抽过一般,从伤口可以判断鞭子一定极富弹性。
我跪在死者身旁,仔细地检查他的伤口。这时,我感觉一个影子从背后罩过来。我抬头一看,是私立学校的另一名教员伊恩·默克多。
“我能帮上忙吗?”他带着悲伤的神情问道。
“你刚才和他在一起吗?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情况了吗?”我问他。
“我刚从学校出来还没到海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那么你赶快到警察分所去报案吧。”我说。
由于这个案子就发生在我的眼前,所以我决定主动承担下来。我站在山坡上四下张望,发现除了麦弗逊先生的足迹之外,海滩上没有别人的脚印。我又顺着小径向下走,在海水退潮后形成的咸水湖边的岩石上,放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干燥的毛巾,看来麦弗逊先生今天根本没下过水。不过,在坚硬的鹅卵石之间,我多次发现他的鞋印和赤足的脚印,说明他已经脱下鞋子准备下水了。那么,也许在他刚想人水的时候,却发生了什么恐怖或意外的事情,于是慌乱中他披上雨衣,逃离了湖边。从他满身的鞭痕可以推测他可能是遭到什么人的袭击。可是麦弗逊先生在海滩逗留的时间顶多不过十五分钟,虽然远处海滨隐约有几个人影,但他们离案发地点实在太远了。海边峭壁的底部有大大小小的洞穴,昨天的大台风已经使洞穴里灌满了水,人根本不可能藏匿在里面。
当我记录完这些情况重新回到死者身旁时,安德森警官已经来了。我又仔细搜寻了死者的衣袋,在里面发现了一块手帕、一把大折刀、一个名片夹,里面有一张纸条:
我一定来,请你放心!——莫迪
警察们搜查了一番之后就离开了。麦弗逊先生尸体也移交回学校准备尸检。
“莫迪是谁?”我问斯泰赫斯特。
“麦弗逊先生的恋人。”
“听说伊恩·默克多和麦弗逊之间有过节?”
“是的,默克多曾把麦弗逊的小狗扔出窗外。不过,现在他们的关系大有改善。可以说默克多还从没有和任何人这么亲近过,他是一向与大家格格不入的。”
“你认识莫迪小姐吗?”
“是的,她是本地美人中的美人,方圆几十里地没有人不认识莫迪·贝拉密小姐。她是渔民老汤姆·贝拉密的独生女儿,家底相当殷实。”
“那么,我们去见见那位美人和她的家人吧?”
我们刚走到莫迪小姐家的花园门口,门开了,默克多先生从是里面走了出来。他看见我们,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招呼便匆匆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