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麦与稗子4
又是一个恋爱的场景
第二年四月初的某一天，距刚才的场面快一年了。只要你愿意，你又会看见麦琪走进红苑。这次是在饭后，并非黄昏的时刻，寒冽的春风让她把大围巾裹得很紧，匆匆向前走去，只是她还像平常一样看着那些她所喜欢的树。她的眼神中露出比去年六月更亲切、更好奇的神色，嘴角有一丝笑容，似乎有些逗趣的话要说给合适的听众。这个人马上就要来了。
“拿回你的《柯丽娜》吧，”麦琪说着，从围巾下面拿出来一本书，“你是对的，她对我没什么帮助；不过你希望我像她一样，这一点上你错了。”
“这么说来，麦琪，你果真不愿成为第十个缪斯吗?”费利浦边说边抬头看麦琪的脸。
“我一点儿都不想，”麦琪笑着说，“缪斯们只不过是些没有自由的女神，她们必须永远带着纸卷和乐器。若要我在现在这个天气里带一架竖琴，那我就得带一个绿呢套子，并且我肯定不记得带它。”
“所以你和我一样不欣赏《柯丽娜》了?”
“我并未看完这本书，”麦琪说，“当我看到一位金发白皮肤的小姐在花园中看书的那一段，我就不再看了，我知道这位姑娘准会夺走柯丽娜的爱人，让她痛苦。我暗下决心，再也不看这类书了。我产生了一种偏见，开始讨厌她们。要是你给我一本黑人姑娘取胜的小说或许会让我纠正这个偏见。我要为莉蓓卡、弗芬拉?麦克依娜、明娜和其他所有不幸的黑皮肤的人报仇。既然你是我先生，你就不该让我怀有偏见；你一向最反对偏见的。”
“或许你能为黑皮肤的女人报仇，你可以从露西手中夺走她的爱人。现在一定会有个圣奥格的漂亮小伙儿拜倒在她脚下；只要你在他的面前露出一点儿的光芒，你那可爱的表妹就只能黯然失色了。”
“费利浦，你真不像话，怎么能将我的胡扯套到实际上去呢?”麦琪委屈地说道，“似乎我真的要成为可爱的小露西的情敌，我仅有几件旧衣服，没有一点儿才华，而她却可以干她想干的事情，再说她那么美，我如果做她的情敌真是太卑鄙了。更何况有旁人的时候，我也不去迪安姨母家，我去那儿也只是因为亲爱的露西。有时她来看我，有时我去看她。”
“麦琪，”费利浦诧异地说，“你不是个爱把玩笑当真的人，早上你肯定去了圣奥格，并且染上了一点儿呆笨。”
“要是我与你开玩笑的话，这玩笑也开得太不高明了；或许这是一个很好的责备。我想你也许是在提醒我，我爱慕虚荣，希望得到别人的羡慕。然而，我为黑女人妒忌，并非因为这个原因——并非我的皮肤较黑。这些皆因为我关注那些不幸的人，要是一个金发女郎被遗弃了，我也会站在她那边，我总是这样子的。”
“如此说来，你当然不会被人遗弃了?”费利浦说话时稍微有些脸红。
“不知道，”麦琪犹豫了一下说，“如果他是个自负的人，我就会离开他；如果他后来又变好了，我还是会宽恕他的。”
“我总在想，麦琪，你是否有勇气去爱一个其他女人都不爱的男人。”费利浦鼓起了勇气说道。“那要看他为什么不讨人喜欢了。也许他真的讨厌至极。他也许会像年轻的托瑞一样将眼镜片夹在眼睛里瞧我，做出一副讨厌的样子。我想没人会喜欢托瑞。对于自负的家伙我是一点儿也不会同情的，因为他们自己已经觉得很舒服了。”
“可是，麦琪，比如他并非是一个自负的人——他想不到他有什么可以值得自负的——他的心灵从小便处于痛苦之中，然而你就是他生命中的太阳——他是如此地爱你、崇拜你，只要能让他见见你，他也会无比高兴的……”
说到此处，费利浦不再往下说了，一种莫名的恐惧爬上了他的心头，生怕这一番坦言让他诀别幸福——这种恐惧让他几个月来一直不敢说出心中的话。他觉得很怕羞，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然而麦琪一个下午还是那样从容自在。
然而现在她不可能那样从容自在了。费利浦异常的声调让她吃惊，她立刻转过头来看费利浦；她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麦琪一声不响地走到一棵树边坐了下来，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麦琪，”费利浦说道，这无边的寂静让他心慌，“我是个傻瓜，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忘了它吧。只要能如从前一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费利浦痛苦的神情让麦琪无法不开口。“我太诧异了，费利浦，我从来没想到过这些。”说着她的眼泪也流下来了。
“麦琪，你恨我吗?我这么说是不是像个大傻瓜?”
“费利浦，你怎会觉得我有这种感觉呢?——似乎我对爱情真的一无所知。可是——可是我从未想过你会是我的情人。我会有一个情人，这是一个梦，一个离我太远的梦。”
“那么，你能容忍我成为你的情人吗?”费利浦说着，同时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心中忽然又有了一丝希望，“你爱我吗?”
麦琪的脸白了。
这个大胆的问题让她难堪。可她的目光碰到了费利浦的眼光，此时，由于他的求爱让她的眼睛变得水汪汪了。她支吾着，然而回答中还是有一点儿孩子似的柔情。
“在这个世界上，我爱你胜过任何其他人，我爱你的一切。”她停了一下接着说，“我们最好不要再提它了，好吗?要是我们的关系被人知道了，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然而，麦琪，不幸还远着呢。你还是在这种顾虑中生活，你还是无法回复你原来的面目。”
麦琪摇摇头，“我明白这一切多么美好——一起谈话，一起看书以及一起散步。散步时，我能跟你说当初我们分开时，我在想什么。然而我不要——许多世俗的东西围着我；我觉得烦躁——我对家感到厌倦，接着我又痛心自己为什么厌恶父母。我觉得我还是需要麻痹自己，麻痹我自私的想法。”
费利浦起身，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不，麦琪，你那种征服自己的想法根本就不对，我说过不止一遍了，你所谓的征服，只是一种麻痹一切，只是培养本性中的那种偏执狂倾向。”
他有些激动，然而现在他重新坐在了她的身边，握紧着她的手。
“不要老想过去的事，让一切重新开始吧。想我们的爱情，我们幸福的将来。只要你爱我，一切都会实现，我会等待。不要只看那棵裂开的树而不看我，这不是个好兆头。”
她转过头来睁大了黑黑的眼睛看着他，露出了忧愁的笑容。
“麦琪，对我说一句亲切的话吧。要不，还没有在劳顿时你对我好呢。那时，你问我是否喜欢让你吻我——记得吗?你答应过的。你还没有履行诺言呢。”
童年的回忆又回到了麦琪的心头，多么甜蜜的安慰呀!她觉得现在的一切都不再古怪了。她吻了他一下，正如十二年前。费利浦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然而他又有一些不满的话说了出来。
“你并不快乐，麦琪，你是出于同情才勉强说你爱我，是吗?”
“不，”麦琪说道，同以前一样稚气地摇了摇头，“我是说真的。我说的完全是真心话，我爱任何人也没有我爱你深。我希望与你一起过幸福的生活。可是有一件事我不能干，我不能让我的父亲伤心。你不可以提出这种要求。”
“不会的，麦琪，我无需要求什么，我会忍，哪怕只是为了等你一个吻，我也愿意等一年，只要你爱我。”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等这么久。”然而，她又变得严肃起来，她站了起来，继续说：
“可是，费利浦，你父亲会怎么说呢?我们超越朋友关系完全不可能——还是回到以前，让我们保持兄妹关系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不行，麦琪，我无法放弃——除非你骗我——除非你关心我只是把我当作你的哥哥。告诉我，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说老实话，费利浦，当我还是一个小女孩，当汤姆还对我很好的时候，我就觉得与你在一起是最幸福的，你的知识在我心中简直就是个无比广阔的世界；你能告诉我任何我想知道的东西。我相信我和你在一起，永远也不会感到厌倦。”
他们手牵着手，互相望着向前走去。麦琪实际上是在急着赶路，她想自己该回去了。然而一旦分手的时刻迫近，她就觉得焦虑，生怕会让费利浦感到伤心。这是最危险的时刻，在这一刻，谈话是真诚的，又是带有欺骗性的——感情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以后永远不会达到了。
他们在苏格兰枞树林中停下来，准备互相告别。
“麦琪，如你所说，我的生命中将充满阳光，你令我比别人更加幸福。我们真的是心心相印，直到永远。”
“是的，费利浦。但愿我们永不分离，但愿我们会一生幸福。”
“我还在等待另外一样东西。也不知道它是否会来。”
麦琪笑笑，眼中泪光闪烁，低下头吻了一下那张充满哀怨与胆怯的脸——酷似女人的脸。
在那一刹那，她感到了真正的幸福，她相信假如爱情需要牺牲，那它只会更加宝贵，更加让人愉快。
她转过身，急匆匆地回家了。她觉得一条崭新的人生大道展现在了她的面前。朦胧的薄纱如今已然变得越来越薄，一切思想和情感高潮似乎都渐渐地织进她日常的生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