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诱惑12
家庭聚会
麦琪在周末离开了好心的葛里蒂姑母家,按计划来到嘎伦枞林拜访浦来特姨母。这期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喜事,大家准备在嘎伦枞林举行家庭聚会,谈论和庆祝塔利弗家命运的转变,有了这个转变,塔利弗家的污点就像日蚀的最后一点黑影,终于被消除了,他家一直被遮蔽的美德又可以大放光明。令人愉快的是:并非只有刚就任的内阁阁员才能受到莫大的尊重和高度的赞扬,这个国家有许多受人尊敬的家庭,亲戚们一旦飞黄腾达,也会受到同样热烈的夸奖,不再遭人轻视,所以,有可能有朝一日我们忽然发现自己进了千年王国,毒蛇不再咬人,野狼不再张牙舞爪,而只是充满了善意。
露西来得早极了,连葛莱格姨母也吃了一惊,露西想和麦琪安安静静地谈论那惊人的好消息。露西带着最可爱的机智的神情说,可不是吗,现在好像一切事情甚至于别人(可怜的人)的不幸都在使可怜的、亲爱的塔利弗姨母、汤姆表哥和听话的麦琪(如果她不固执己见的话)在受到种种折磨之后获得应有的幸福。想一想吧,正巧就在汤姆从纽卡斯尔回来后的一天,威根姆先生请来管磨坊的那个不幸的小伙子杰特桑姆喝醉了酒从马上摔下来,他躺在圣奥格镇上休养,伤势严重,所以威根姆先生希望磨坊的新买主立刻去接管!对那个不幸的小伙子来说,这件事真是太糟了,可是,事情偏偏在那天发生而不在别的时候发生,好像要使汤姆表哥值得表扬的行为早一点得到酬报,爸爸很器重他呢。现在,塔利弗姨母当然不得不回磨坊替汤姆管家。这对露西来说,是一种损失,她在家里没有以前那般舒服了;可是,想一想,可怜的姨母将重回老家,在那边渐渐过上舒适的生活,那该多好呀!
露西在最后一点上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她和麦琪冒险走下擦得很亮的楼梯,来到阳光特别明媚的漂亮的大厅,这时,好像一个伟大的战术家一样,调兵遣将,攻击敌人的弱点。
“浦来特姨母,”露西说,她坐在沙发上爱抚地把浦来特姨母帽子上的飘带理了一理,“我要您决定,您究竟将什么样的台布和别的实用品送给汤姆,因为您一向很慷慨——您知道,您送的总是那样漂亮的东西,要是您先送了,葛莱格姨母也会照办的。”
“亲爱的,她决不能学我的样,”浦来特姨母说话难得这么有神,“我可以告诉你,她所有的台布都比不上我的。她决没有我那么好的审美力,她就是花了钱也买不到好东西。她的台布不是大方格就是有鹿和狐狸那样的动物,没有一块是点子或斜方块的。然而人还没有死,就将这些台布分掉,那多可惜啊,露西,”浦来特太太摇摇头,看着塔利弗太太,继续说,“当我和你选第一次织成的有一对对斜方块的麻布的时候,我绝没想到你会这么做,天知道,你那块现在不知落在谁的手里了。”
“我也真是没有办法呀,姐姐,”可怜的塔利弗太太总以为自己在受人家的责备,“卖掉这些东西不是我自愿的,我一想到我最好的漂白过的台布和床单散落在各地,就整夜睡不着。”
“吃块薄荷糖吧,塔利弗太太,”浦来特姨父说,他自认为是在告诉她一种便宜而又卫生的生活奢侈品,他拿出一块样品来介绍。
“可是,浦来特姨母,”露西说,“你有很多漂亮的台布!譬如你生了许多女儿,那么她们出嫁的时候,你也不得不送给她们啊!”
“我又没说不愿意啊,”浦来特太太说,“况且现在汤姆已经交了好运,朋友们也应该照顾他,帮助他。露西,我还有你卖掉的台布,我买下这些台布真是完全出于好意,买了之后一直搁在箱子里也没有用过。不过麦琪要是再去做事,我可不愿将印度细布和别的东西送给她,她很可以不去,即便她哥哥那么需要她,她也可以住在我这儿陪陪我,替我做做针线。”
多德森家的人认为“做事”就是当教师或家庭教师,除了露西,麦琪其余的亲戚对于麦琪在家境好转并有了更好的前途之后再去干低微的工作,都不以为然。以前,麦琪不爱修饰,头发披在背后,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姨母们都以为她是个最不惹人喜爱的外甥女。可是现在呢,她既漂亮又能干。葛莱格姨父姨母来了,同大家一起喝茶吃松饼。大家又谈论麦琪的问题了。
“咳,咳!”葛莱格先生和善地拍拍麦琪的背说,“废话!废话!麦琪,别再对我们说你又要去工作了,啊,在义卖会上你一定遇上了五六个让人心动的心上人吧,难道一个也不中意吗?说啊!”
“葛莱格先生,”他的太太装得越来越客气地说,她戴着最蓬松的假额发的时候总是那么严肃,一严肃又总是装得那么客气,“请原谅,像你这个年纪说这些话,未免过于轻佻了。麦琪要和我们商量之后才走,那是她尊重她的姨母和其余爱护她的亲戚,决不是为了那些‘甜甜蜜蜜的心上人’——如果我必须用这几个字说的话,虽然在我家里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字眼。”
“嘿!,浦来特邻居,以前我去看她们的时候,她们是怎样称呼我们的?那时候,她们以为我们甜蜜极了。”葛莱格先生愉快地眨眨眼睛,而浦来特先生,一听到“甜”字就往茶里加上一些糖。
“葛莱格先生,”葛太太说,“你要是打算讲粗话,也得先通知我一声。”
“好了,简,你的丈夫也只是说说笑话而已。”浦来特太太说,“趁他身体健壮,还有精力的时候,让他开开玩笑吧,那位可怜的蒂尔特先生嘴歪了之后,连笑也笑不成了。”
“葛莱格先生,要是我可以大胆地打断你的笑话,”葛太太说,“那么,请你将调味瓶递给我。在别人看来,如果麦琪不把大姨母当作一家之主,住在城里的时候,也只是匆匆地来过几次,然后又不辞而别,那才叫人笑话呢!倒好像我拿出了许多帽子来叫她给我补似的——而我呢,却把我的钱分配得那么平均——”“姐姐,”塔利弗太太赶紧插进来说,“我相信麦琪一定会在你家里呆几天才走的,像在别的姨母家一样。其实也不是我希望她走,我根本就不愿意她走。这并非我的主意。我已经一再对她说:‘亲爱的,你不必离开家呀!’。不过,麦琪还得过十天或者两星期才走。她可以在你家住上几天,我和露西有空就来。”
“露西,”葛莱格太太说,“你只要再多想一想就会想到日子也不多了,我认为现在没有必要再去费神收拾床铺了,况且花不了一刻钟,就可以从我家回到迪安先生家里。她可以一早就来,晚上再回去,而且她应该感激,有这么一位近亲可以来往。我知道我要是在她这个年纪,一定会这样想的。”
“好了,简,”浦来特太太说,“床铺有人睡总是好的。那间墙上有条纹的屋子霉气多重,连镜子都霉得不成样子了。如果你让我住在里面,准会将我的命都送了。”
“啊,汤姆来了!”露西拍手叫了起来,“他照我说的,骑了辛巴德来了。我怕他会失约呢!”
汤姆一进门,麦琪就跳起来,去热情地吻他一下,自从他知道有希望回磨坊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她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她仍然希望和汤姆之间永无隔阂,这种希望比一切变化都根深蒂固。今晚,他很温柔地笑着问她:“喂!麦格西,摩斯姑母好吗?”
“喂!喂!少爷,”葛莱格先生伸出手来说,“啊,长得这么大了,好像已经担当了全家的重任。你交运比我们这些老头儿可要早得多啦!我希望你快乐,永远开心。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将磨坊重新全都买下来。不达到目的,你是不肯罢休的。”
“我希望他别忘了他是靠了他母亲家的亲戚,”葛莱格太太说,“要不是学他们的样,怎么会有好日子过?我们家可从来没有破产啊,打官司啊,浪费啊——死了也不会不留下遗嘱——”
“真的没事,也没有人突然死去,”浦来特姨母说,“总是经过医生诊断。可是汤姆有多德森家的皮肤,我一直这么说。葛莱格姐姐,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样。我准备除了床单之外,再从三块第二号大的台布中拿出一块送给他。我还该做些什么,暂时不讲了,可是这个我一定做到,万一明天我死了,浦来特先生,你千万要记住——虽然这些钥匙老让你弄错,而且你从来不记住,放在左边衣橱的第三个格里,在那些宽带子的、不是窄皱边的——睡帽后面的钥匙就搁在这个橱里面。你准会弄错。那时候我也无法知道了。我搁药片和药水的地方,你倒记得很清楚——我永远会这么说——可是那些钥匙,你却老是弄不清楚。”浦来特太太想到她过世后家中黯淡的混乱情况非常难受。
“你想得太远了,莎菲——什么锁进锁出的,”葛莱格太太说,语调里显示出她有些讨厌她妹妹的这种愚笨,“你真太过分了,你自己家的人可没有这样。谁也不能说我不上锁;不过我做事却合情合理,不会过分。至于床单、台布,我准备找些耐用的送给外甥,我有一些本色麻布,比别人上好的荷兰麻布还要好;我希望他躺在这些麻布上能想到他的姨母。”
汤姆向葛莱格太太道了谢,然而并没有答应每天晚上想起她的好处;葛莱格先生故意岔开话,问汤姆,迪安先生是不是打算使用蒸汽机。
露西要汤姆骑了辛巴德来是有深谋远虑的。原来在他们回家的时候,可以让男佣人骑了马回去,由汤姆表哥替他母亲和露西驾车。“姨妈,你只能一个人坐,”那位足智多谋的小姐说,“我要和汤姆坐在一起。我有许多话要同他讲呢!”
露西热切地关心着麦琪,所以她不得不赶紧跟汤姆谈论麦琪的事,露西以为,现在正是汤姆得意之时,这么快就满足了买回磨坊的愿望,他一定很容易打动,很听话。露西生来就不知晓该怎么了解汤姆;因此,当她把费利浦说服父亲的情形告诉汤姆的时候,看到汤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心里真是既痛苦又莫名其妙。她原以为说明事情的经过一定很见效,既可以使汤姆立即对费利浦产生好感,又可以表明老威根姆同意接受麦琪作儿媳妇。一切都齐备了,只等亲爱的汤姆——他每次看到露西表妹的时候总带着那副笑容——改变他的态度,改变他一向所说的话,换一套相反的话,表示旧恨已经消除,他很高兴,同意麦琪尽快和费利浦结婚,露西以为这样再容易不过了。
然而有些是非分明的人却具有严厉的气质——他们意志坚定、目的清晰、想象力和智力有限,但善于自制并爱控制他人。这些人因为不能从被我们称之为真理的那些复杂的、不连贯的、并且会令人产生疑问的知识中汲取养料,就自然而然地依靠成见。无论这些成见是遗留下来的,还是在社会上很流行的,从耳闻目睹中得来的,都能在这些人的心底扎下根。谁有了这种成见总是坚决而大胆地判断一切,弥补没有主意的缺点,并且自以为是地去影响别人;这种成见是一根拐杖,也是一根警棍。显然,任何成见都会造成这种结果。我们这位正直善良的汤姆?塔利弗就是这种类型的人。尽管他心里也批评他父亲的过失,却并未因此阻止 他承袭他父亲的成见。这种成见使他憎恶别人没有主见、生活散漫,这也是家庭和个人的尊严受到损害之后所产生的情绪,再加上别的情绪,汤姆就更厌恶费利浦,更反对麦琪同他结婚;露西虽然能够支配这位意志坚强的表哥,可是这一次她得到的也只是一个冷酷的拒绝,汤姆决不会同意这种婚姻。当然,麦琪可以自己随意去做,她表示过决心要独立。然而对汤姆来说,为了尊重父亲的遗志,保持男子汉的气慨,他就决不能同意和威根姆家结亲。
这样,露西热心调停的结果,只使汤姆预料到麦琪要去工作的不合理的决心一定会改变,她的决心常常会改变,变成一个同样不合情理的,但是完全不同的决心——和费利浦?威根姆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