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后的得救1
返回磨坊
麦琪和斯蒂芬分手后的第五天，傍晚时分，汤姆?塔利弗站在道尔考特磨坊的老房子外面的砾石小路上。汤姆现在已经是那儿的主人了，而且已经实现了他父亲的一半遗愿。这些年来，他一贯的自我克制和勤奋工作，已经使他的威望几乎超过了多德森家和塔利佛家传统光荣和威望。
不过，这时汤姆的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愉快和得意的表情，恰恰相反，他的嘴边只有苦涩。他严肃的额头上皱起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他把帽子拉了拉挡住夏日的阳光，双手揣在兜里，在砾石路上来回踱步。
保勃?杰金从默得堡乘船回来以后，说他曾经看到麦琪和斯蒂芬?盖司特先生一同上了岸，这样一来，以前所假想的水上遇险的说法就给打消了。以后再也没有听到有关麦琪的消息。她是结婚了，还是别的呢?也许她并未跟他结婚，汤姆一直在思索着将会发生的最不幸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丢脸。
汤姆背朝着大门，向推动水车的水流走过去。这时候，一个我们都熟悉的身材高高的眼睛黑黑的人走近了大门，她停下脚步害怕地看着汤姆。她从小就对她的哥哥有一种恐惧心理——当我们爱上了一个冷酷、坚强不屈的人，而同时又无法服从他的意志时，常会产生这种心理。虽然这样想，她还是决心回到汤姆身边，当她想到别人由于自己的伤害而产生的种种痛苦时，她几乎是希望忍受汤姆严厉的斥责，默默地服从过去她经常反抗的粗暴判断。在她目前看来，这是很公平的，难道还有比她更懦弱的?
在约克，麦琪整整一天卧床不起。前一天晚上，可怕的紧张引起了她的头痛，就是现在从她的眉头和眼神，还可以看出她身体的不适。她身上的衣服已经穿了很长时间，这让她显得又憔悴又疲乏。麦琪推开门，走了进来，汤姆并未听到响声，但是他下意识地意识到麦琪回来了，看着她那憔悴的容貌和孤独的样子，好像他那最糟的猜想发生了。
麦琪站在他的面前，她完全能够感悟出汤姆脸上的恼怒的表情，而且这种愤怒已经深入肌肤，但她却非说不可。
她张开口，软弱无力地说：“我回家了，回到你身边来了，来找一个安身的地方，我会告诉你发生的一切。”
“我这儿没有你的家，”汤姆气得全身发抖，“你玷辱了我们全家。连你的好朋友都要咒骂你。你干了卑鄙、欺人的事，我从此与你一刀两断。”
母亲这时候来到门口，麦琪和汤姆的对话让她惊呆了。
“汤姆，”麦琪鼓足了勇气说道，“我也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我从未向自己的感情屈服。星期二那天我不能回来是因为船划得太远了。”
“无论如何我再也不能相信你了，”汤姆心中的愤怒逐渐变成了固执，“你跟斯蒂芬?盖司特保持亲密关系。他上摩斯姑母家去找你，同你在小巷里散步。你对你表妹的情人干的事情，一个正派的姑娘是决干不出来的。有人看见你去过勒克里斯，而且到过别的地方，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把费利浦?威根姆当作幌子来欺骗你最亲爱的朋友露西。你看你都给了她什么，她病了——连话都不能说，妈妈也不敢走近她，生怕会让她想到你。”
麦琪吓呆了，心里一阵痛苦，她已经无法分清自己的过错与汤姆的责备之间的关系，更不用说为自己申辩了。
“汤姆，我在痛心悔过，”她鼓足了剩下的勇气说，“不管我干过什么，我都要设法补救，我能忍受一切，希望不再干出什么错事。”
“你认为还有什么能约束你吗?”汤姆冷酷无情地说，“宗教吗?你对感恩和名誉的天生感情吗?都不能。而他呢，他实在该死，但是，但是你比他要坏十倍。我从心底讨厌你的个性和行为，你说你是在反抗自己的感情。对!我也曾抗拒过感情并取得了胜利。我虽然生活得比你艰辛，但是我在尽了责任之后得到了安慰。我是一个能够明辨是非的人，如果你需要钱，你只要告诉妈妈，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再也不能跨入我的家门。你是一个让全家讨厌的人。”
麦琪的心沉了下去，她慢慢地转过身去。不过可怜的母亲突然间产生一种比一切恐惧更强烈的慈爱。
“我的孩子!我跟你走。你还有一个妈妈。”
这对于麦琪来说是一句多么欣慰的话语啊!人们永远不能抛弃的质朴的同情，比任何智慧都有用。
汤姆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屋去。
“我的孩子，你进来吧，”塔利弗太太低声说，“他会让你住的，你和我一起睡吧，他不会反对我的话的。”
“不，妈妈，”麦琪说，声音低沉得像呻吟，“我决不进去。”
“那么，你就在外面等我，我马上就准备好，跟你一块儿走。”
当母亲戴上帽子出来时，汤姆跑过来，把钱塞到她手里。
“我的家是您的，妈妈，永远是您的，”他说，“你要来告诉我您需要什么，您要回到我这儿来。”
可怜的塔利弗太太拿过了钱，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对她来说，做母亲的唯一大事，就是跟不幸的孩子在一起。
麦琪拉着母亲的手，两人默默无语地走了一小段路。
“妈妈，”麦琪终于说道，“我们去路克的小屋里去。我想他会收留我们的，我小时候他对我很好。”
“亲爱的孩子，可是他现在没有地方让我们住啦，他女人生了许多孩子，除了你姨母家，我真想不出还可以去哪儿，但我又不愿意去你姨母家。”可怜的母亲，在穷途末路中无计可施。麦琪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
“妈妈，我们去保勃?杰金家吧。”
于是她们就向圣奥格镇走去，向河边的那栋老房子走去。
保勃虽然有了两个月大的孩子，而且这个孩子比任何人家的——无论是王子的，还是贩子的——孩子都要活泼，但是他心间的烦恼并没有因此打消。要不是他在报告消息时，亲眼看到了汤姆的反应，也许还不会对麦琪和盖司特先生一起在默得堡码头的事情明白得这样透彻。从那时起，这个对她的私奔极度不利的情况，已经在圣奥格镇的街头巷尾成为饭后谈资。因此，当他开门看见麦琪站在自己面前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屋子还没有租出去，保勃就吩咐大、小杰金太太替“老太太和小姐”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得舒服些。唉，她竟然还算是“小姐”!怎么会有这样的结局。斯蒂芬?盖司特先生既然有办法将麦琪弄到手，怎么又会离开她?怎么又会让她跑掉呢?但是他默不作声，不让女人问他一句，也不走到屋子里去，生怕让别人觉得他想刺探情况。
过了一两天，塔利弗太太返回磨坊去了几个小时帮助汤姆料理家务，麦琪也希望她去，自从她不再有什么积极的目标后，她就不需要母亲的陪伴了，她甚至希望能一个人忍受痛苦。但是她一个人并未待多长时间，就有人敲门了。她回过脸去，说“进来”，就看见保勃抱着孩子走进来，蒙普斯紧跟在后面。
保勃说：“小姐，要是我们打扰了您的话，我们可以出去。”
“哦，不。”麦琪低声说着，脸上竭力露出笑容来。
保勃关上门，走到麦琪跟前。
“瞧，小姐，我们生了一个小娃娃，我要让您看看，是因为我们自作主张替她取了您的名字，最好让您知道。”
麦琪说不出话来，只是伸手接过了小娃娃。但是她心里感激他，知道他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同情和尊敬。
“坐下吧，”麦琪说。保勃坐了下来，他发现自己的舌头不听使唤，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一声不响地坐着。
过了一会儿，麦琪对他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小姐，您不要这样客气，”保勃伸手抓住蒙普斯脖子上的皮说，“我会把您的事情看得跟自己的买卖一样重要。”
“我要你去凯恩博士家一趟，叫他趁母亲不在的时候过来一下。”
“嗳，我立刻就去；不过凯恩博士太太的尸体明天下葬——她是在我从默得堡回来那天死的。您这时候叫凯恩来还真不巧。”
“哦，那就别去，保勃，”麦琪说，“我们再等几天吧，等到他重新出来的时候再说吧。不过这几天他可能会出远门。”说到这里，她不禁也对他的出门产生了失望情绪。
保勃回答说：“小姐，他不会出门，他不是那种死了妻子就控制不了自己的人，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管理教区真是又严又好，我的娃娃就是他施的洗礼。星期天我不去教堂，他总要问我到底干什么去了。嗳，小姐，小家伙同您到是挺合得来，她好像认识您——像鸟儿认识早晨一样。”
很显然，保勃的舌头已经摆脱了约束，但是他还没有提到他很想知道的事情。他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经过仔细地考虑，他终于小心地开口问道：“小姐，我能问您一件事情吗?”
麦琪有点吃惊，但她很快镇定了下来，说，“保勃，可以的，但是只能是我自己的事情，别牵涉到旁人。”
“小姐，您跟别人结过怨吗?”
“没有啊，”麦琪诧异地抬起头来望着他，“怎么啦?”
“哦，小姐，”保勃紧紧抓住蒙普斯的脖子继续说，“我倒宁可您跟人家结过怨，那我就一定用鞭子抽这家伙，不管法官如何惩罚我。”
“保勃，你真是我的好朋友，”麦琪冲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我不愿意惩罚人家，因为我自己也常常犯错。”
保勃更加糊涂了，但是他无法再问下去，即使他说得如何委婉也会显得鲁莽，所以他只好抱着娃娃离去。
“小姐，您把蒙普斯留下作伴吧!”保勃一面接过娃娃，一面说，“蒙普斯是个好伙伴，什么都懂，不吵也不闹，让它跟着您是件快活的事。”
“好吧，”麦琪说，“我会把蒙普斯当作朋友的。”
“蒙普斯，躺在那儿，”保勃指着麦琪面前的一块地方说，“不要乱动。”
蒙普斯很听话地躺了下来，当主人离开屋子时，一点也没有不安的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