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帅克在基拉利希达的奇遇 (1)
基拉利希达城亦即摩斯特城,九十一团开拔至上。
三天禁闭只余三个钟头便期满。此时,帅克与同伴被带到总禁闭室,等候押往火车站。
在路上,志愿兵对帅克说:“我早知他们会把我们搞到奥地利的一些已成立的先遣营,可是我们是会射击的,便同匈牙利人干仗。
“等咱们快乐地抵达喀尔巴阡山,再与到布杰约维策接防的匈牙利人来个种族大混合。听说强奸外族女郎是防止种族蜕化的最棒方法,瑞典人和西班牙人三十年战争时和拿破仑当政时的法国人都这么干过,如今匈牙利人在此地重新表演。不过这并非单纯粗暴地强奸,时间久了便全部成了很自然的事。捷克兵和姑娘同匈牙利女人及士兵们互相对接,合作。几百年后,人种学工作者在马尔夏河岸挖出颧骨很高的骷髅,会感到惊奇的。”
“这种互相交配本来就很有意思。”帅克说,“布拉格有一位黑人堂倌,叫做克里斯蒂安。他爸是埃塞俄比亚的国王。有一次,国王来到布拉格的什特瓦尼采马戏团,爱上了一个女教员,她常在《拉达》杂志上写一些山林小溪的诗歌。她同国王如《圣经》上所说的一样在宾馆私通,后来生下一男孩,起初令她吃惊,那是一个白小子,但一周后,孩子变黄,一个月后便成了黑家伙,半年之后便同其老爹一样成了地道的黑人。她抱着孩子去皮肤科,企图脱去他身上的黑色,但大夫告诉她,孩子是黑人,这无法办到。这可急坏了她。她向各个杂志社询问治黑皮肤的办法。后来被送到疯人院,黑皮小子去了孤儿院,那儿尽拿他开玩笑。后来他做了个堂倌,也常去夜咖啡馆跳舞,而如今出生比他晚的捷克杂种不如他那般黑,漂亮多了。据一位常去‘杯杯满’酒店的大夫同我说,这个问题有些复杂:这种混血孩子生出来的下一代同白人差不多,但没准会在哪一代又冒出个黑孩子来。
“你能想象,那是件多倒霉的事,你娶了个一身雪白的小妖精,但她却给你生出一个黑小子。如果她在九个月前一个人去看过黑人竞技比赛,那你会多伤脑筋哩!”
志愿兵说:“从军队战争角度分析,你讲的那个黑人克里斯蒂安若参军必定编在二十八团。若在那儿被俘,那会出什么奇事?俄国报纸会大肆宣传奥地利已经把殖民地军队驱入战场,虽然他没有;还要说奥地利已把手伸向黑人后备军了。”
“有人说,”帅克随口说,“奥地利北方确实有一个什么殖民地,一个由弗兰西斯?约瑟夫统治的国家……”
“弟兄们,别说啦!”一个押送兵说,“现在讨论什么约瑟夫皇帝的国家,实在太不小心,你们谁都别提,就不会出什么事……”
“那你瞧一下地图吧,”志愿兵插话,“确实存在一个由我们最仁慈的皇帝弗兰西斯?约瑟夫统治的国土。据说,那儿全是冰,布拉格的破冰船从那儿把冰运出去呢。这个冰冻工厂外国人也很重视,它既赚钱又危险,你能想象得出冰是冒多大危险被运往北极圈的吗?”
押送兵自言自语一句什么,而押送班长却坐得近了,认真听志愿兵说话。志愿兵郑重地接着说:“奥地利惟一的殖民地可以供应冰给整个欧洲,这是它重要的国民经济来源。
“当然,殖民化进展不快,因部分殖民者不愿去,有的已经冻僵了,不过贸易部和外交部却很感兴趣,因气候条件的改善,使大片冰场有充分利用的可能。再为旅游者建一旅店,开山路,做好导游路标,不过惟一的麻烦是爱斯基摩人不肯与驻地机关合作……
“这些家伙不愿学德文……”志愿兵接着说,押送班长仍很专心。他超期服役,以前是长工,又傻又粗鲁,对不知道的事都喜欢了解那么一点儿,他的理想是“混碗粥喝喝”。
“班长先生,教育部用很多钱给他们建房,结果冻死五名建筑师……”帅克说,“靠烟头取暖的泥瓦匠们却活了下来。”
“并非全如此,有两个泥瓦匠忘记拼命地吸,结果烟灭了,他们也死了。人们扒开冰埋了他们,后来,学校终于用冰砖和钢筋水泥建成了。但爱斯基摩人却从冻在冰里的船上拆下木板,在刚建好的学校周围燃起火,将教室连同校长及第二天准备开学典礼的政府官员一同送入了大海。那些水没了脖子的官员大喊:‘Gottstafe England!(上帝,惩罚英国人吧)’现在可能派兵去收拾那些爱斯基摩人了,但是对我们来说却有困难,威胁最大的便是那些经过训练的白熊。”
“这还不够看的?”押送班长聪慧地指出,“已经有好多发明。就像防煤气中毒的面具吧,你往头上一套,自己马上中毒了,就如士官学校的人对我们说的。”
“他们不过在吓你,”帅克说,“士兵应无所畏惧。就算在战场上掉入茅坑,也要舔干净继续作战。至于煤气中毒,我们每一个吃过鲜面包和有壳豌豆的人谁没尝过?据说俄国人发明了一种什么对付士官的东西。”
“这可能是一种把士官领章上的赛璐珞星星联在一起且引发爆炸的电流,这又是一种新的灾难。”志愿兵补充说。
虽说押送班长是只笨猪,但也明白他们是在寻他开心,便领着押送兵离开了。
到了车站,布杰约维策的居民正在为团队兵送行,这虽非官方组织,但站前仍挤了很多人等待军队的到来。
帅克集中注意力在夹道欢送的人群身上,照例一些老实规矩的士兵在后,扛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的士兵在前,老实兵被塞进装牲口的车厢,帅克和志愿兵被押到囚犯特设车厢,连在军官车厢后,里面不必为座位发愁。
帅克挥动着制帽,不禁向人群喊道:“你们好!”这儿一有反应,人们便报以响亮的欢呼:“你们好!”这声音远远地传到车厢前面。那儿叫起来:“来啦来啦!”这下可吓坏了押送班长,赶忙喝住帅克。但欢呼声却无法平息,声势愈来愈大,宪兵拦住人群,为押送部队开路。
人群的欢呼声不止:“你们好!”而且挥动着帽子。
欢呼声组成一场示威运动。车站对面旅馆里,一些妇女从窗口喊“Heil(万岁)”;两旁人群用德语和捷语欢呼声混成一片,有一个狂热分子混水摸鱼地大喊:“Niedermit den Serben!(打倒塞尔维亚人!)”却不慎绊倒,在人群的拥挤中被踏了几下。
“他们来啦!”喊声似电流在人群中起伏,传播开去。
押解队伍近了。帅克在押送兵的刺刀丛中向人群致意。志愿兵庄严地敬着军礼。
他们如此进站,去指定的军用列车。步兵团的管弦乐队应付不了混乱场面,险些奏出《主啊,保佑我们》的曲子来,还好,戴黑色硬帽的第七骑兵师随军神父拉齐纳及时来了,开始整顿秩序。
他来此经过不凡,这位在所有军官食堂中名气显赫的食客和酒鬼是昨天刚到布杰约维策的。似乎偶然地参加了即将出发的团队军官们的小型酒会,他独当一面,大吃大喝,在醉意模糊的情况下摸到食堂,在伙食师傅那儿用甜言蜜语又捞到点儿残羹冷炙。扫荡了盘里的肉汁和馒头片,狼吞虎咽地把肉和骨头饱餐了一顿。再从储藏室里搞点儿罗姆酒,喝了个够,又回到告别酒会上,再度狂欢一通。他于此极富经验。总有第七骑兵师的军官代他垫款。次日清早,他忽地想起团队第一批军列要开了,该去组织一下场面。便沿夹道人群遛了一圈,来到了车站大大发挥其激情,搞得团队主管军列的军官躲着他,在站长室不出来。
他来得正及时,乐队指挥刚要开始《主啊,保佑我们》之际,他一把抢过指挥棒喊道:“Halt!(停)还早!等我招呼一下再说。我马上来!”他走到站台上,紧随押送队,大喝:“Halt!”把他们喊住了。
“去哪里?”他的厉声叫喊把押送班长搞得不知如何是好。
帅克代他和善地回答说:“把我们送到布鲁克去,神父先生,若您也想去,可以和我们一道乘车去。”
“我也去!”拉齐纳神父说,转身又对押送兵叫道:“我怎么不能去?Vorwarts!Marsch!(前进,开步走!)”
神父躺在囚犯车厢的座位上,好心的帅克把自己的大衣给神父作枕头。志愿兵还对已吓得不得了的押送班长说:“好好伺候神父吧!”
拉齐纳神父躺上座位上伸了伸懒腰,便开始扯起来:“各位,蘑菇焖肉,蘑菇多放为好。只是先得用小葱头煨熟,然后再放点儿桂树叶和洋葱……”
“您已放葱了。”志愿兵说。班长用绝望的眼神瞧了志愿兵一眼,因为虽说神父已醉了,但毕竟是自己的上司啊!
班长的处境实在挺难。
“不错,”帅克插了一句,“神父绝没说错,葱多多益善,帕科姆尼西采有个酿啤酒的,他连啤酒里都放葱,据说是葱可生津,葱是很好的玩意儿。烤葱还能治酒刺……”
这时候拉齐纳哑着嗓子呓语似地说:“全靠佐料,看你放什么佐料,又有多少。胡椒别多,辣椒也要少些……”
他语速渐缓,语调渐低:“蘑菇别放得太……,柠檬也别太……太多的香料……太多的……肉豆蔻……”
还没说完他便入梦乡了,一会儿鼾声响起,不时又从鼻孔中吹出尖细的哨声。
班长望着他发呆。其余的押送兵抿嘴暗笑。
“他,一下子不会醒,”过了一会儿帅克说,“他已醉到家了。”
“反正没啥两样,”帅克不顾班长示意住嘴,接着说,“这绝对没辙。他都醉得不成形啦,可他还挂着大尉军衔哩。全部的随军神父,无论军衔大小,喝酒时全是海量,我给卡茨神父当过勤务兵。他喝酒同喝水没啥两样。这位同卡茨神父比那还差得远着呢。有一次,我们连圣饼盒都给当掉换了酒了。若有人肯借钱给他,那么恐怕上帝都会给喝掉的。”
帅克走到拉齐纳神父前,给他翻了个身,脸冲到椅子背那边去了,然后像个行家似的说:“他到布鲁克都不会醒的。”说完便回到自己座位上。痛苦的班长绝望地盯住他,然后说:“我想不能不去报告一下。”
“我认为您还是不去的好,”志愿兵说,“您是押送队的头儿,您怎能离开呢?而且按纪律您也不得派任何一个押送兵去送报告,除非您能找到替他的人。看,这事有多难办!您若鸣枪唤人,也行不通。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要你开枪。再者说,按规定,非被禁闭者和押送人员,其他人不准在囚犯车厢里逗留。
如果你想掩饰自己的过错,最好在车开着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神父从火车上推下去,这也不可能;这儿有人看到您把他放进车厢,您违反了规定,班长先生,您得降级了。”
班长无奈地辩解说:“我并没有放他进来,他是自己进来的,无论如何随军神父是我们的上司……”
“但这儿只您一个人负责,您才是上司。”志愿兵强调说,“就是皇帝想要进来,您也不能准许。举个例子,一个新兵在站岗时,检查官到他跟前,要求士兵去买一盒香烟,而新兵却问要买什么牌子的,那么他得去坐牢——去坐牢,您明白吗?”
班长有些胆怯了,他试图反驳,是帅克跟神父说他可以同他们一起走的。
“噢,当然,班长先生,我当然可以这样做,因为我是一个十足的白痴,”帅克煞有介事地说,“可谁也不相信您也是个傻瓜、白痴。”
“你在军队里超期服役几年了?”志愿兵不经意地问。
“噢,三年了,该升级了,升排长。”
“做你的春秋大头梦,升级,等着降级吧。”志愿兵相当刻薄。
“反正都是死,不过,听说降职的人要被派到前线去。”帅克说。
神父突然动了一下,然后继续打鼾。帅克看他一切正常,说:“我们的那位卡茨神父一喝醉,就不省人事了。我担心他会在这儿拉一裤子。”于是帅克绘声绘色地把有关卡茨神父的传奇描述了一番,大家无不专心致志,连火车开动了也没发觉。
这时,车厢后面传来一阵响动,打断了帅克的话。由克鲁姆罗夫斯柯和卡什贝尔的德意志人组成的十二连在引吭高歌:
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直到,
直到我再回来。
而另一个车厢又传来绝望的歌声,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而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