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打猎的季节到来,秋天是酝酿迷信的恐惧和可怕阴谋的季节。夏克塔斯虽然双目失明,仍被任命为这次围捕海豸里的指挥。因为他阅历丰富,受人民爱戴。他率领年轻的武士们出发。勒内被鹰部落收编,与乌杜加米兹结伴,加入猎人的队伍。大船沿密西西比河溯流而上,进入俄亥俄的河床。在航行期间,勒内询问夏克塔斯,要求他讲述在白人国家的遭遇,酋长答应满足他的要求。老人坐在他身旁,坐在印第安的船首,讲述他在洛贝斯家的生活,他被西米诺尔人俘虏的经过,他与阿达拉的爱情,他被释放与逃跑的经过,他与奥布里神父的相遇,洛贝斯的女儿的死亡。
阿达拉
引子
从前,法兰西在北美洲拥有辽阔的领地。它从拉巴拉多至佛罗里达,从大西洋海岸直至加拿大最偏远的湖泊。
发源于同一山脉的四条江河分割这广褒的土地:圣洛朗河滚滚东流,注入与之同名的海湾;西江卷带着它的水流,流入无名大海;布尔蓬河从南方奔向北方,扑入赫德森湾,而密西西比河从北向南直下墨西哥湾。
这条密西西比河全长一千多里,灌溉着一块风景优美的土地。美国居民称之为新伊甸,法国人给它起了个路易斯安那的美丽名字。密西西比河的千条支流,如密苏里河、伊利诺斯河、阿肯色河、俄亥俄河、沃巴什河、田纳西河,以它们的河泥与河水滋润着它。冬天的暴雨涨溢了河水,暴风雨刮倒成片的树林,连根拔起的树木汇集在源头。不久,污泥粘结它们,藤萝缠绕它们,各类植物在它们身上四处扎根,最后将树骸凝固。浪花四溅的波涛将它们冲入密西西比河,它们便在河中沉浮。江河擒拿着它们,推搡着它们,把它们推至墨西哥湾,逼它们在沙滩上搁浅,增加了河汊口的数目。不时地,密西西比河声势浩大,穿山越岭,激流泛滥,环绕丛丛的密林、座座印第安人的坟墓。它是荒原中的尼罗河,在大自然的场景中,优美总是与雄伟配合:河中的水流拖着松树、橡树的残骸,冲向大海,沿岸的水面飘着绿萍睡莲组成的浮岛,黄睡莲堆积而起,就如小小的楼阁。绿蛇、蓝鹭、丹鹤、幼鳄像游客般登上这些花船, 迎风扬起金帆,靠近江河的某个偏僻的港湾夜泊。
密西西比河的两岸呈现出最奇妙的画面。西岸,大草原一望无垠,绿波滚滚远去,似乎没入蓝天。茫茫的牧场,三四千头野水牛群在游弋。时见一条老野牛,劈浪游向密西西比河的一个小岛,在芊长的野草中睡觉。看它那一对新月形的犄角,看它那沾了淤泥的古须,你会把它比作河神,以满意的目光看着浩淼的波浪,以及河岸的野趣大观。
以上是西岸的风景,对岸的景色又大相径庭,与西岸形成鲜明的对照。各种形状的,各种颜色的,各种芬芳的树林夹杂着,纠缠着,倒挂在水流之上,集结于高山悬岩,散布在峡谷,蔽日参天。野葡萄、喇叭花、苦苹果在树下交织,攀爬着树枝、树梢,从槭树梢爬到鹅掌楸,从鹅掌楸枝头爬到药蜀葵,形成千百个圆洞,千百个拱顶,千百座牌楼。这些藤蔓在树丛中徜徉,越过河臂,架起无数的花桥。玉兰在葱笼的万木中傲然挺立,枝头盛开大朵皎洁的花朵,堪称万木之雄,惟一可与之匹敌竞争的是棕榈,在它身旁轻摇碧绿的扇子。
百鸟群兽被造物主之手安排到这世外桃源中来,使它添了生机与魅力。林荫道的尽头,熊陶醉于榆树梢头摇摆的葡萄,野鹿在湖中沐浴,黑松鼠在浓密的叶间嬉戏,反舌鸟、弗吉尼亚鸽、大雀儿飞落于草莓染红的绿草坪,黄头绿鹦鹉、紫色啄木鸟、赤色火雀,在松树顶盘旋攀爬,长喙小雀在佛罗里达茉莉花丛中闪现,捕鸟蛇嘶嘶叫,倒悬在树梢,藤萝般摇曳。
对岸的草原,万籁俱寂,万物在休憩;这边却相反,万物在活动,万物在低语;啄木鸟啄橡树的笃声,动物走动的沙沙声,吃草声,咀嚼果核声,惊涛拍岸的哗啦声,微弱的呻吟声,野牛的低吼声,鸽子轻柔的咕咕声。荒原充满柔和与粗犷的和谐,和风骚扰了这寂静, 吹动游荡动物的躯体,混淆了这由雪白、天蓝、翠绿、嫣红构成的整体,融混了缤纷的五彩,令百音和鸣,丛林深处迸出如许的声响,眼前的奇景多不胜收,我虽亟想把这一切描绘给从未涉足荒原的人听,却力不从心。
自马尔盖特神父马尔盖特(1637—1675):法国耶稣会教士。北美的开发者。和不幸的拉?萨勒拉?萨勒(1643—1687):法国在北美的开发者,在一次伏击中被自己人杀死。发现了密西西比河后,第一批移居比洛西和新奥尔良的法国人,和当地很有势力的印第安民族的纳契人结成联盟。以后,争吵与嫉妒使鲜血染红了这块好客的土地。在这群土著人当中,有个名叫夏克塔斯的老人,因他的年长,因他的智慧,人生的丰富阅历和卓识,成了部落的族长,深受荒原人民的爱戴。他用不幸为代价,换来了德行。他不仅在新世界的丛林中尝尽了不幸,在法兰西的岸边也历尽艰辛。因蒙奇冤,他曾被捕,在马赛服过苦役,恢复自由后,觐见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会晤过不少本世纪的伟人,出席过凡尔赛宫的盛宴,观看过拉辛拉辛(1639—1699):继高乃依之后法国最伟大的悲剧作家。的悲剧,倾听过博苏埃博苏埃(1627—1704):法国著名大主教,最伟大的布道演说家。的诔词,一言以蔽之,这个野蛮人见过大世面。
夏克塔斯回故土多年,享受着安宁的日子。但对上帝的这种恩宠,他付出了昂贵的代价,老人的双目失明。一位年轻的姑娘伴随他在密西西比河畔飘零,就如安提戈涅安提戈涅:底比斯王奥狄浦斯的女儿。扶着奥狄浦斯在锡得龙流浪;或如玛尔维娜玛尔维娜:渥西恩的未婚妻。领着渥西恩翻越摩尔望的山岩。
夏克塔斯虽曾蒙受过法国人不少的不白之冤,他还是爱法国人。他曾是费纳龙的客人,对费纳龙怀念不已,很愿为这位德高望重的人物的同胞稍尽绵力。这机会终于来临。1725年,一位名为勒内的法国人,被激情困扰,为不幸所驱,来到路易斯安那。他沿密西西比河溯流而上,到了纳契,恳求他们接受他为这部落的武士。夏克塔斯盘问他,认为他决心坚定,认他为子,并把一位叫塞留塔的印第安姑娘许他为妻。婚后不久,野人们准备猎海豸里。
夏克塔斯虽是个瞎子,却被酋长会议指定指挥这次远征。因为印第安各部落尊崇他。祈祷,斋戒开始:祭师园梦,向马尼杜问卜,献烟祭,烧鹿的舌带,观察它是否在火焰中噼啪响,以此卜神灵的意旨,吃圣狗肉,然后队伍开拔。勒内也在这支队伍之中。独木舟借助潮汐,沿密西西比河溯流而行。进入俄亥俄河江心。时值金秋,肯塔基荒原的景色雄伟壮丽,令勒内这个年轻的法国人叹为观止。一天夜晚,月色晶明,纳契人在独木舟里酣睡,印第安人的船队扬起风帆,在习习的微风吹拂下,破浪前进。勒内独自陪伴着夏克塔斯,请求他讲述他的奇遇。老人慨然应诺,与他同坐在船尾,开始以下的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