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 十 七 章
女士们饭后回到客厅时,爱玛发现几乎不可能避免她们形成两个截然分开的组合——埃尔顿太太尽管在判断和举止方面出了那么多丑,可她还是藐视爱玛的地位,把简?费尔法克斯吸引了过去。她在大部分时间中只得与韦斯顿太太凑在一起,要么交谈,要么默不作声。埃尔顿太太没有给她们留下任何其他选择的余地。简有时止住她的喋喋不休,但是她很快便重新开始。她们两人的交谈绝大部分是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埃尔顿太太尤其是这样,但是长时间一再讨论的主要内容不外乎:邮局、着凉、取信、友谊云云;接下来的话题至少对简同样是不愉快的——询问她是不是听说有适合她的什么位置,以及讲述埃尔顿太太的斡旋活动。
“四月到了!”她说,“我为你感到担忧。六月很快也要来了。”
“可我并没有决定六月或者其他月份做什么事情——仅仅盼望夏天到来。”
“可你真的什么消息也没有?”
“我甚至没有询问,而且现在也不想问。”
“哦!我的天哪,开始得再早也不为过。你还没有意识到,要保证得到想要的东西要多难。”
“我没意识到?”简摇了摇头,“亲爱的埃尔顿太太,谁会比我考虑得更多呢?”
“可是你在世界上的经历没我多。你并不知道遇到第一个位置时,会有多少想抢到它的候选人。我在枫树园宅子附近一个邻居那里就见到这种情况。萨克林先生的一名表姐妹布拉基太太就收到过无数求职申请;大家都渴望到她家工作,因为她搬进了最上流的圈子去住。教室里还摆着蜡烛!你可以想象有多么诱人!在整个王国的所有房子中,我最希望看到你进入布拉基太太家。”
“坎贝尔上校和坎贝尔太太仲夏时要回到城里去,”简说,“我必须跟他们在一起住一阵子。我肯定他们想要我去。在这以后,我或许高兴让自己离开他们。不过,目前我还不希望你费心询问。”
“费心!哎哟,我知道你的顾虑。你害怕给我添麻烦。可我向你保证,我亲爱的简,坎贝尔夫妇对你的关心很难比得上我。我一两天就写信给帕特里奇太太,要求她密切留意合适的职位。”
“谢谢你,不过我宁愿请你不向她提起这事。在接近那个时间之前,我不希望给任何人添麻烦。”
“可是,我亲爱的孩子,时间已经很近啦。现在已经是四月,六月份——或者说七月也非常接近了,我们面临的是这么一件需要完成的大事。你的经验贫乏真让我感到可笑!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工作,你的朋友愿意为你询问,这并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也不是片刻就能得到的,真的,真的,我必须马上就开始询问。”
“请你原谅我,夫人,可这根本不是我的意愿。我自己什么都没有要求,我的朋友替我要求,我会感到遗憾的。等我了解到具体时间,就不会害怕长期受雇了。在城里和一些机构里,求职信很快就能得到答复——就像有些销售机构——并不需要肉体,需要的是脑力。”
“啊!我的天,肉体!你简直让我受震动了。这是不是搞贩奴贸易?我向你保证,萨克林先生从来倾向于废奴主义。”
“我没有那个意思,也没有考虑过贩奴贸易,”简回答道,“我保证,我心里想的只有家庭女教师的业务,当然,就搞这个业务的人来说,所犯罪过大不相同,至于哪一种业务的受害者更感到痛苦,我实在说不上。不过,我指的是些广告机构,只要向它们提出申请,毫无疑问,很快便能遇到合适的事儿。”
“合适的事儿!”埃尔顿太太重复道。“哎哟,那只能满足你自卑的自我意识。我知道你是个多么谦虚的孩子。可是,你随便选个人家提出的低级而普通的工作不能让你的朋友们感到满意,你可能在一个根本不入流的家庭工作,那种家庭不知何为优雅的生活。”
“你非常乐于助人。不过我对于那些全都不关心。与富有的人生活在一起不是我的目标。与他们共同生活的贫富差异会让我更加难过,我会感到更大的耻辱。我的全部条件就是在一位绅士家工作。” “我了解你,我了解你。你根本不会挑剔。可是我就要选得好一点,我相信坎贝尔一家的好人跟我有同感。有你这样高的天赋,你有权选择第一流的家庭。仅仅凭你的音乐知识,你就有权提出自己的条件,你想拥有几间屋子就得到几间,可以根据自己的愿望与那家人在任何程度上交往,也就是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假如你会弹竖琴的话,就能实现这种交往,这一点我能肯定。再说,你的歌唱造诣像弹琴一样高。不错,我真的相信,即使你不会弹竖琴,也可能按自己的意愿作出选择。你一定能体面舒适而高兴地安顿下来,让坎贝尔夫妇和我感到安心。”
“你可以把体面、舒适和高兴归入一类,”简说,“它们肯定同属一个类别。不过,目前,我十分严肃地要求别为我作任何努力。埃尔顿太太,我非常感激你,也感谢一切为我着想的人,可是我真心希望夏天之前别替我决定任何事情。在这两三个月里,我要保持现状,保持我现在的身份。”
“我也十分严肃,我向你保证,”埃尔顿太太欢快地回答道,“决心一直保持警觉,也要求我的朋友们留意,以免任何特别的东西从眼皮底下溜走。”
她就这么滔滔不绝地说啊说,什么都不能打断她,最后伍德豪斯先生走进来,她这才停顿下来。她的虚荣心改变了方向,爱玛听见她以刚才那种窃窃私语对简说:
“我这位亲爱的老情人来了,我敢发誓!想想他抢在其他男人之前出来表现出的殷勤吧!他是个多么亲爱的人儿啊!我向你保证,我特别喜欢他。我崇拜他那种奇妙的老式礼节,比现代礼节更合我的胃口,现代的随便常常让我感到恶心。这位好心的老伍德豪斯先生,我真希望你听到他在餐桌旁对我说的那番话。噢,我向你保证,我甚至开始想,我尊贵的丈夫会嫉妒得要了命。我猜想我是个受大家欢迎的人,他注意到了我的裙袍。你喜欢吗?塞利娜选的,我觉得挺漂亮,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装饰过头了。我特别讨厌过分装饰——酸溜溜的让人害怕。可我现在不得不穿戴点装饰物,因为大家都认为我此时需要这么做。你知道,一个新娘必须显得像个新娘。可是我生性喜欢朴素,风格朴素的裙子比装饰豪华的裙袍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不过我相信我这种人是少数,似乎很少有人珍视朴素的裙子,华丽时髦便是一切。我有一种想法,要在我那件银白相间的毛葛上装点这种饰物。你觉得会好看吗?”
大家都聚在客厅后,韦斯顿先生才出现在大家面前。他晚饭吃得挺迟,饭后便立刻步行到哈特费尔德宅子来。大家都以为他不会来了,于是感到吃惊,不过更感到欢乐。伍德豪斯先生此时见到他,高兴的程度就像以前一见到他就感到遗憾一样。只有约翰?奈特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那个人在伦敦搞了一天的生意后本来可以平静地呆在家里,可他竟然再次出发,步行半英里路到另一个人家里,为的是跟大家聚在一起,一直到睡觉时间才散,花费心思以表示礼貌和不顾嘈杂的方式结束一天,实在让他深受震动。一个自从早八点就开始活动的人现在该安静下来,一个长时间谈话的人此时该保持沉默,一个与许多人交往过的人现在就该独处才对。这么一个人,离开自家平静而独立的炉火,再次投身四月份冰冷的黑暗世界。假如他即刻将妻子带回去,还算个说得过去的动机,但是,他的到来只会延长这个晚会,而不会让它结束。约翰?奈特利惊讶地望着他,然后耸了耸肩膀,说:“尽管是他,我也很难相信会这么做。”
与此同时,韦斯顿先生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激起了那种愤怒,快乐的心情和欢快的情绪仍然一如往常,由于一天在外,便获得了主要讲演者的权利,开始滔滔不绝取悦他的听众。他先圆满回答了妻子关于晚饭的问题,并且向她保证说,她对佣人的指示他一个也没有忘掉。之后,他便开始发布消息。他好像进行的是家庭内部交谈,虽然主要是说给韦斯顿太太听的,然而,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毫无疑问都极为感兴趣。他交给她一封信,是弗兰克写给她的。他顺路取到后,冒昧地拆开了。
“读一读,读一读吧,”他说,“会让你感到高兴的。没几行——花不了你多少时间,读给爱玛听听吧。”
两位女士并肩读那信,他微笑着坐在那里,不断地压低声音跟她们说话,但是大家都能听见。
“瞧,他要来了,我想是个好消息。你有什么说的?我经常告诉你说,他不久就要到这儿来,难道我没说过?安,我亲爱的,难道我没有经常这么对你说,可你还不相信我的话。下个星期就要到城里来,知道了吧,我敢说,就在最近。因为她就像那位怒气冲冲的绅士一样性急,他们很可能明天或者星期六就要到那儿。至于说她的病,当然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是,弗兰克要到距离我们这么近的城里来,真是件太好的事情了。他们来了以后要停留很长时间,他有一半时间能跟我们一起度过。这正是我想要的。是个好消息,对吧?你们读完了没有?爱玛全文都看了吗?收起来吧,收起来,我们改个时间再好好谈这事,现在不行。我只想对大家随便提提这消息。”
韦斯顿太太此时感到极为舒坦,愉快心情溢于言表。她感到高兴,她知道她高兴,也知道她应该高兴。她的祝贺热情而开朗,可是爱玛的话说得不像她那么流畅。她心里正在衡量自己的感情,设法判断自己的激动程度,她认为程度相当深。
不过,韦斯顿先生太心急,顾不得观察;太想谈话了,没想让别人开口,听了她的话立刻感到十分满意。然后很快走开,想让其他朋友高兴一下,可是他宣布的事情整个房间里的人都已经听到了。
他很可能认为大家自然而然都感到欢欣,因为伍德豪斯先生,尤其是奈特利先生也感到高兴。除了韦斯顿太太和爱玛之外,他们首当其冲应该高兴。离开他们后,他朝费尔法克斯小姐走去,但是,她与约翰?奈特利谈兴正浓,如果此时通报,便毫无疑问构成无礼打断。他走到埃尔顿太太附近,她的注意力正无所指,他自然对她开始了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