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3 (3)
“但可不是上帝的。上帝在梅尔彻斯特的那个教堂里,为我安排了另一个永恒的婚姻。”
“淑啊,淑——你太痛苦了,所以才这样失去了理智!在许多事情上你改变了我的看法,使我也有了你的那些观点,可是现在我发现你的观点竟来了一个如此根本转变!而你那样做又毫无理由,仅仅由于感情的原因,就把你以前说过的话搅得混乱不堪!我过去曾把教会当做是一个老朋友似的,可是我对它的这点点感情和敬意,都被你连根拨掉了!……我对你所不能理解的是,你现在对于自己过去的逻辑,竟然完全视而不见。这是你的个性呢,还是女人的共性呢?从根本上说女人是一个思想单位呢,还只是一个部分——总是缺少完整的统一?你曾经是怎样在争辩说,婚姻只不过是一个愚笨的契约——事实也如此——怎样竭尽全力去反对它——认为它实在荒谬绝伦!如果我们过去快乐的时候,二加二等于四,那么现在二加二一定也等于四吧?我再说一遍:我真弄不明白!”
“哦,亲爱的裘德,那是因为你像一个完全耳聋的人在观看人们听音乐一样。你说‘他们在看着什么呢?那儿什么也没有啊。’但事实上是有的。”
“你这话确实不容怀疑,然而与我们说的实在没有相似之处!你曾抛弃了偏见的陈旧外壳,也教会了我这样去做,而现在你却背叛了自己。我承认,我对你的评价真是荒谬可笑到了极点!”
“亲爱的朋友,我惟一的朋友,请别对我这样残酷了!我现在这个样子,自己也没有办法啊,并且我深信自己是对的——我终于看见了光明。但是,喔,我怎么能从中受益呢!”
他们往前再走几步便出了教堂,然后她去把钥匙还了。“难道这就是那个姑娘,”她回来后裘德说道,此时他来到开阔的街上,心情又开朗愉快一点了,“难道这就是把异教神像带到这个最信奉基督教的城市里来的那个姑娘吗?——就是在丰特奥韦小姐用脚踩碎那些神像时,嘲弄地学她样子的姑娘?——就是引用过吉本、(吉丁(1737—1794),英国历史学家。)雪莱和穆勒(穆勒(1773—1836),英国哲学家。)的诗文的姑娘吗?那可爱的阿波罗哪里去了?还有那可爱的维纳斯呢!”
“啊,别,别对我如此狠心了,裘德,我多么苦恼呀!”她呜咽着,“我真受不了啦!都是我过去的错——我无法跟你评理。我以前错了——太自以为是、骄傲自满了!阿拉贝娜的到来就使那一切结束了。别讽刺我好啦:它像刀一样扎在我身上!”
街上静悄悄的,这时他突然双手抱紧她,在她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以前,便热烈地亲吻起来。他们又朝前走去,一直来到一家小咖啡店。“裘德,”她说,抑制住自己的眼泪,“你在这儿找个住的地方好吗?”
“好吧——假如——假如你真的愿意?但是你真愿意这样吗?你让我到咱们住的寓所,先弄明白了你的意思行吗。”
他于是走过去,把她引进了寓所里。她说她晚饭什么也不想吃,便在暗中摸索着上了楼,划燃一根火柴。她转过身时发现裘德也跟着来了,已站在寝室的门口,她朝他走过去,把手放到他手里,说了声“晚安”。
“可是淑!咱们不是一块儿住在这儿吗?”
“你说过你会照我想的去做呀!”
“不错,很不错!……也许我和你的争论太让人讨厌了,那是不对的!也许,既然我们最初的时候不能在良心上依照传统方式结婚,我们早就应该分手的。也许这个世界还不是那么开明,还不能接受我们这样的试验!我们算什么呢,竟然会想到成为先锋!”
“不管怎样,我很高兴你清楚地看到了这点。我原来的行为绝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由于心怀嫉妒,焦虑不安,所以我才滑入了错误的境地!”
“可是一定也由于爱吧——你爱过我吗?”
“爱的。不过我曾希望就此止步,永远只像两个情人一样,直到——”
“但是相爱的人是不可能一辈子那样生活的呀!”
“女人可能,男人才不可能,因为他们——不愿意。一个普通的女人,在这方面可比一个普通的男人强——她从来就不去挑动,而只是响应。我们本应该只求心灵相通就是了,如此而已。”
“我就是引起这种变化的祸根,正如我以前说的!……好啦,就依着你吧!……但是人的天性如此,谁也无可奈何呀。”
“喔,是的——那正是我们不得不学会的——自我克制。”
“我再说一遍——假如要怪我们当中哪一个,该怪的是我而不是你。”
“不对——应该怪我。你的邪恶,只不过是男人要占有女人们那种自然欲望。而我的邪恶可并不是与之相应的欲望。直到后来嫉妒才促使我要把阿拉贝娜赶走。我还曾想,我应该仁慈宽厚一些,让你接近我——再像我折磨另外一个朋友那样折磨你,我就未免太自私了,那真是该死。可是,假如不是因为我害怕你又回到她身边去,精神上受不了,我是不会让你得寸进尺的……不过咱们别再说这事啦!裘德,现在你让我一个人呆着好吗?”
“好吧……可是淑——我的妻子,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呀!”他突然大叫起来。“毕竟说来,我先前对你的责怪是没有错的。你从来没有像我爱你一样爱过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你对我的爱并不热烈——你的心并不会燃烧成一团火焰!总的说来,你是某种仙女,或某种幽灵——而不是一个女人!”
“最初我并不爱你,裘德,这我承认。我当初认识你时,只想要你爱我就行了。说实在的,我对你并没有当真,而只是因为我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欲望,这种欲望几乎比放纵的情欲还更严重地败坏了一些女人的道德——就是去把男人吸引住,迷惑住,而却不顾及到它可能会给男人造成伤害。但当我发现我已经把你吸引住时,又感到惊恐不安。后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不能忍受让你离开我了——也许又回到阿拉贝娜那里去——所以我就逐渐开始爱上你了,裘德。可是你瞧,不管结果我们是如何相爱,我最初的愿望都是自私而残酷的:只想让你为我心疼,而不想叫我为你心疼。”
“现在你又要离开我了,对我更加冷酷无情了!”
“啊——是的!我越往前挣扎,就越给别人造成伤害!”
“啊,淑呀!”他说,突然意识到他自己的危险。“可别为了讲道德而做不道德的事情!就社会生活而言你可做了我的救星。看在仁慈的份上请你别离开我吧!你知道我是一个多么柔弱的人。你知道我的两个主要敌人——在女人面前软弱无能,在烈酒面前容易冲动。别只为了救你一个人的灵魂,淑,就不管我了,让我重蹈覆辙!自从你成了我的守护神以后,这两个敌人就彻底被我远远地赶跑了!自从我有了你后,遇到那样的诱惑却能安然无恙。难道我的安全不值得让你的教义做出一点点牺牲吗?我感到恐惧,担心假如你离开了我,我又会变成另一种情况:像一条已经洗净了的猪又跑回到泥沼中去打滚一样,弄得一身河泥!”
淑突然呜咽起来。“喔,可是你千万不要那样,裘德!你不会那样的!我会日日夜夜为你祈祷的!”
“好啦——别往心里去啦,快别苦恼了,”裘德宽宏大量地说,“老天知道,我那时确实为你受过罪的,现在又为你受罪了。不过也许没有你受的罪厉害,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最糟糕的事终究都落到了女人身上!”
“的确如此。”
“除非她完完全全是一个卑鄙无耻、不足挂齿的人。而这个女人无论怎样,都决不是那样!”
淑紧张不安地喘了一两口气。“是的——我担心是的!好啦,裘德——晚安——求你啦!”
“我是非走不可吗?——一次也不能留下来了吗?既然我们已有过那么多次——唉,淑,我的太太,为什么就不能了呢!”
“不——不——不是太太! ……我现在不在你的掌握之中,裘德——既然我已经走到这般地步了,就别再把我引诱回去了吧!”
“好吧,我就听从你的吩咐吧。这方面我是欠了你债的,亲爱的,当初的时候我对你的请求是怎样不置一顾啊,现在我该为此受到惩罚了。天哪,我过去是多么自私!也许……也许男女之间曾经有过的一种最崇高、最纯洁的爱情,都被我毁坏了!……那么,就把咱们圣堂的幔子从此刻起撕成两半吧!”
他走到床前,拿走上面一对枕头中的一个扔到了地上。
她看着他,俯身在床栏上无声地哭走来。“你难道不明白,这都是因为我良心上的原因,而并非我不喜欢你吗!”她沮丧地咕哝道。“并非不喜欢你!不过我不再说什么了——我的心都碎了——这会把我已开始了的一切彻底毁了!裘德——再见吧!”
“再见,”说罢他便转身要走。
“啊,可是你应该吻吻我呀!”她说,站起身来。“我真——受不了啦——!”
他紧紧地抱着她,在她那流泪的脸上吻着——过去他是很难得这样做的;他们默默无言地呆了一些时间,最后她说,“再见了,再见了!”轻轻地把他推开,挣脱身子,为了尽量减少痛苦她又说道:“咱们以后同样是最亲爱的朋友,裘德,是吗?咱们还会见面的——不错!——把这一切都忘记掉,尽量像我们很久以前那样,好吗?”
裘德咬着牙没有回答,转身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