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1)
这样,凶杀案的特大新闻就从北部林区传出去了,案件扑朔迷离引人探索,同时在精神和道义上又非常残忍——爱情、风流事、财产、贫困和死亡都在其内。形形色色的报道满天飞,比如克莱德在莱科格斯的生活呀,他的社会关系呀,他如何一边与一个姑娘暗中交往,同时却准备与另一个姑娘私奔等等——类似的报道都用电报发给新闻界的编辑们,然后在报上大肆刊登。纽约、芝加哥、波士顿、费城、旧金山和东西两岸各大城市,都有很多探听消息的电报发给梅森,或发给美联社或合众社驻当地的记者,要求进一步了解细节。与格里菲思谈恋爱的既漂亮又富裕的姑娘是谁?她住在哪儿?克莱德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梅森有些畏惧芬琪雷家和格里菲思家的豪富,不愿透露桑德拉的名字,只说她是一个非常有钱的莱科格斯人的女儿。可是那一沓被克莱德细心地用丝带系起来的信,他却毫不在乎公诸于众。
而说到罗伯塔的信,他却详尽讲述,甚至还把富于诗情画意而又凄凉悲伤的几部分摘录下来,以便报刊刊登,因为她是个孤苦无依的姑娘。信件一见报,立即引起了对克莱德的愤恨和对罗伯塔的同情的巨浪。这个贫寒无助的乡下姑娘,真心真意爱着他而他却薄情寡义,甚至谋杀了她。绞刑对他来说都太便宜了他。从案发至今,梅森在来去熊湖的路上已经仔细读过这些信。其中有些部分,比如她的家庭生活,她黯淡无光的前途,她深深的孤独和内心的惆怅悲伤,都是催人泪下的,曾使他非常感动。渐渐地这种情绪还传染了其他一些人——他的妻子、海特,以及本地的新闻记者。所以,从布里奇堡发出的对克莱德的描绘就有些歪曲,他的沉默,阴沉和凶狠都被一一夸大渲染。
乌蒂加《明星报》有位年轻的记者特别罗曼蒂克。他赶到奥尔登家,给全国的读者描绘了一幅标准的奥尔登太太画像:厌倦人世,被厄运所击垮了。奥尔登太太身体虚弱,已经没有力气去愤懑、怨恨,她只是真挚地絮絮述说着罗伯塔对父母的敬爱,她朴素的生活,她谦虚善良的品质,她的宗教虔诚——本地美明美会的牧师曾说,她是他所认识的最聪敏、最漂亮也是最善良的一个姑娘;她一直是母亲的得力助手,直到她离开家。无可怀疑,只是因为穷。因为在莱科格斯太孤苦了,她才相信了那个无赖的话。他假装答应跟她结婚,引诱她发生了那种有辱神圣的关系。对她来说,发生这种关系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她也因此走上了不归路。她那么善良、清纯可爱、以诚待人。“我没法相信她死了。”
这位母亲下面的话被记者全盘照登。
“只是在上星期一,她还在这儿,还是笑咪咪的,但我觉得她有点忧愁。不知为什么,那天下午和黄昏她在家里转来转去,什么都瞧,还采了一束花。后来她又走过来,搂着我说:‘妈妈,我真希望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您还像以前那样抱着我,哄着我。’我就说:‘怎么了你,罗伯塔,什么事让你这样难受?’她说,‘没什么。我明天一大早就得回工厂,今天晚上我觉得自己傻傻的。’我怎么想得到她心里在担心这次旅行呢,可能她预感到事情不能按理想实现吧。天啊,他竟然打我女儿,打这个善良得连苍蝇都不肯伤害的姑娘!”说到这儿,她潸然泪下,旁边的泰特斯也感到心酸。
不过,格里菲思家和本地社交场中的其他人家里是一片死寂。就说塞缪尔?格里菲思吧,开始时他简直不能相信克莱德会干出这种事来。可能吗,他认为的温文尔雅得有点怯懦的年轻绅士,被指控杀人?他当时在萨那拉克,离莱科格斯很远。吉尔伯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跟他通上电话,他当时简直不能思考,更别说采取什么行动了。怎么可能!一定是搞错了,也许是把别人跟克莱德弄混了。
但是吉尔伯特向他解释道,这件事千真万确,因为那个姑娘就在克莱德手下干活,而且那位布里奇堡区的检查官告诉他,他手里有那位姑娘写给克莱德的信,克莱德也承认了。
“既然这样,”塞缪尔说,“见到我之前,先别鲁莽行事,除了斯密里或哥特博,别跟任何人谈起这件事。布洛克哈特在哪儿?”他指的是格里菲思公司的法律顾问达拉?布洛克哈特。
“他现在在波士顿,”他儿子答道,“我记得上周五他对我说,星期一、二以前回不来。”
“那你打个电报给他,就说我让他立即回来。再有,关照一下斯密里,看能否找《明星报》、《灯塔报》的编辑商量一下,把任何评论都先压到我回来再说,让他坐车到布里奇堡去一趟,能今天去最好,我必须直接了解所有的事实。到了那儿,告诉他去看看克莱德和那位区检查官,把能了解到的情况都带回来,还有报纸,我要亲自看看。我明天就到。”
几乎同一时间,在四号湖芬琪雷家,桑德拉沉浸在震惊和打击中痛苦不堪。她曾对克莱德抱着种种少女的幻梦,这次全都灰飞烟灭了。最后她终于决定把整个经过对父亲坦白——她爱父亲胜于爱母亲。她向书房走去,因为吃过晚饭他经常在书房看书,或者是想事情。但是一走近他能听到的地方,她就忍不住哭了。想到自己对克莱德的爱情、对自己优越生活的骄傲和期待,以及即将牵涉到她家庭的这桩大丑闻,她实在太伤心了。她母亲曾多次警告过她,现在她又会怎么说她呢?还有她父亲、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和他的未婚妻,还有克伦斯顿家的人。如果贝蒂娜不听她的,他们也不可能跟克莱德有这么多来往。
她的抽泣声惊动了父亲,他立刻抬头看了看。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很快就想到一定是大事,就拥抱着她,轻轻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的小丫头怎么了?谁得罪你了?怎么回事?”然后,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他的表情非常震惊。她说到跟克莱德的第一次见面,对他的好感,格里菲思家的态度,她的信,她的爱情,以及这次……可怕的罪状和逮捕。如果罪名确实成立,她的名字,她父亲的名字都会被牵扯进去的!她哭得仿佛心都碎了,但她也知道,她的父亲一定会原谅她、宽恕她,不管他会多么痛苦。
芬琪雷习惯于自己静谧、有条不紊、圆融通达的家庭气氛,现在看着他女儿,神情吃惊,责备但也含着一丝谅解。他大叫道:“竟会有这种事!该死!宝贝,这太让人吃惊了,我简直被弄昏了头。这事真棘手。被指控杀人!你说他手里有你写的亲笔信,现在看来那些信没准在区检察官手里。唉!你真傻得可以了!这件事你母亲已经跟我说了几个月了,我总是相信你的话,不信她的,这你也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你干嘛不听她的,或是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在陷进去以前跟我好好谈谈?我一直都认为我们之间非常了解。我和你母亲一直都是为了你好,这你也明白,而且我以为你头脑相当冷静,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你却被牵连进一桩杀人案里去了!我的上帝啊!”
他站起来。他衣着考究,长着一头金发,模样很英俊。他来回走着,手指紧张地弹出响声,而桑德拉还是哭个不停。他忽然停下来,转过身说道:“行了,哭有什么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也许能想法子让这件事不太张扬。这对你影响太大了。不过我们肯定要过问一下信件的事。”
桑德拉还在哭,他就先叫来妻子,告诉了她这次不幸的遭遇。这样的打击恐怕她一辈子也难以忘记了。随后他给里格尔?阿特勃雷打了个电话。阿特勃雷是一位律师、州参议院议员、州共和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也是他多年的私人法律顾问。他把女儿目前的困境告诉了他,又问他怎样才能妥善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