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美国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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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2)

第二章37 (2)

“知道吧,嗯……”她开始说,神色又慌又乱,一向苦恼着她的极度紧张的心理,这时候突然流露出来了。“我来……我来……是想说……我不知道我自己的事对您说得清楚或说不清楚。没进来之前,原以为我能够对您说清楚,可是,一到了这里,见到了您……”她顿了一下,在椅子上往后挪了挪,好像要站起来似的。接着说:“天啊,天啊,这一切多么可怕啊。我多么心慌,而且……”

“啊,听我说,亲爱的,”他说,话说得很和气,足以安定她不平静的心。她这种很动人,又很端庄的样子,使他印象很深。他又心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害得这个纯洁、谦逊、恬静的姑娘这么心慌,因此,对她所说的“见到了您”的话,觉得很有意思,“见到了我,那我又怎么样,”他学着她的话说,“你这么害怕吗?我不过是个乡村医生,知道吧!再说,我希望我不至于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放心好了,不论什么事,你全都可以与我说,关于你自己的任何事。你一点儿也用不着害怕。要是我有什么地方能帮忙,我一定帮助你。”

她心想,他实在是很和气,不过又那么庄重含蓄,也许还十分保守。要是和他说的话,把他吓一跳,那该怎么办?他会帮她这个忙吗?要是他肯,钱的问题又怎么商量呢?这一层显然关系重大。要是克莱德或是别的什么人在这里替她说,那该有多好啊。可是她现在到了这里,就非说不可了。她决不能不说就走啊,于是她再一次扭扭捏捏,神情不安地摸着外套上一颗大扣子,大拇指、食指。转过来,又转过去,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不过,这……这……嗯,不一样,知道吧。也许跟您的想法不一样……我……我……嗯……”

她又停了下来,无法再开口说下去,说的时候脸一阵白,一阵红。她的态度这么谦逊,又略带慌乱,眼睛明亮,额角发白,举止和装束都很庄重。因此,在医生眼里,以为只是她对生理方面的事全都愚昧无知或是缺乏经验,此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别的什么事。有些年轻而又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常常是这个样子的。因此,他本来想把对付这一类事的老一套模式搬出来,说不论是什么,有什么就讲什么,不必担心害怕。可是,他又见到罗伯塔这么可爱活泼,再加上她的想法感应了他的脑神经中枢,他转念就认为自己的想法可能是错的,这也许又是年轻人那类麻烦事,可能会牵扯到不道德不正当的行为吧。她这么年轻、健康、美貌,这类事老是有的,有时出事的正是那些样子像是很庄重的姑娘,这些人往往弄得医生又麻烦,又左右为难。

由于他自己生性恬淡,加上这里地方上的环境,他不喜欢这类的事,甚至一遇到这种事就很犹豫。这些事是违法的,危险性很大,并且向来没什么钱可赚,甚至一个钱也拿不到手。他也知道,地方上的舆论是反对这类事的。再说,这些年轻无赖的男女,滥用正常的生理机能,可是实在应该负起点社会责任,也就是在这以后应该结婚,而他们却急忙推得一干二净,他自己对这些现象就有点生气。因此,在过去的十几年当中,虽说因为家庭关系,邻里关系或是宗教上的原因,曾经有过几回,帮助过几个走错了路,非如此无法挽回的好人家的姑娘。免受孽债的拖累,但是任何不正当的行为或是麻烦事,要不是有面子大的人出面说情,他是不愿意凭自己的技术来帮助人家的。这风险太高了,要是那个丧尽天理的当事人逃走了,结婚又办不到,那他一向认为正常的规矩,就是他根本不去插手。这太危险,而且在道德方面,社会影响方面,简直是错到极点,罪恶到极点了。

因此,他就非常冷静地望着罗伯塔,心里对自己说,他绝不能动感情或是什么的,弄得自找麻烦。然后,为了叫她和他自己都能平静下来,以便他俩都有个退步,不致引来太多的麻烦,他就把他那本黑皮的诊断记录本拿起来打开,一面说:“啊,现在我可以找找看,看问题到底在哪里。你姓什么?”

“露丝?霍华德,霍华德太太,”罗伯塔又心慌,又紧张地说。她马上想到了这个克莱德劝她使用的名字。说来很有意思,他听说她结过婚了,呼吸就顺畅了些。不过为什么要掉泪呢?一个年轻的已婚妇女,有什么事会让她这么害羞,这么慌乱呢?

“你丈夫的名字呢?”他接着问

这个问题本来很简单,回答起来也应该很容易,可是罗伯塔踌躇了一会儿才说:“基福。”这是她哥哥的名字。

“我想,你是住在这一带的吧?”

“住在芳达。”

“嗯,多大年纪?”

“二十二”

“结婚多久了?”

这一问,跟她当前的问题关系似乎十分相关,她又踌躇了一会才回答说:“让我想一想,三个月。”

格伦医生即刻又迟疑起来,虽然对她没有表示出来。她那踌躇的神色引起了他的注意。为什么要这么迟迟疑疑呢?他心里又盘算起来,他碰到的究竟是一个老实的姑娘,还是他当初的怀疑现在证实了?他就问:“嗯,有什么问题呢,霍华德太太?跟我讲话不必有丝毫顾虑,不论什么事。这些年来,我习惯了这些事情。这是我分内之事,专门听别人讲述他们的困难问题。”

“嗯”,罗伯塔说,她又慌乱起来。要说出这可怕的真相,害得她喉咙都几乎干了,舌头也几乎僵了。她一面又把那个衣服扣子转来转去,眼睛盯着地板。“这样……知道吧……我丈夫没有多少钱……而且我还必须工作,帮助支付家里的开销,我们俩都赚不了多少(在这件事上,她竟然会这么无耻地撒慌,连她自己也觉得惊讶,她,一个平时最恨撒慌的人)。因此……当然……我们没法照顾……生……嗯,……小孩,知道吧。总之,暂时还不行,而且……”。

她停了下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实在没有办法把这凭空捏造出来的彻头彻尾的谎话说下去。

医生听了她的话,以为真实的问题是,她是一个新婚的姑娘,现在也许碰到了她刚才想说的那一类问题,不过,他一方面不想谈起任何不正当的医疗方法,另一方面,又不愿让刚刚开始走上社会的年轻夫妇太丧气,就怀着同情的眼神望着她。这类年轻人的处境实在是很不幸。她遇到了传统观念上认为十分尴尬的事情,可是态度上还是很朴实的。这些都很合他的心思,这太糟了。今天这个年轻人的确很困难,至少有的人对于有些事是会感到很害怕的。而且毫无疑问,他们的经济很窘困。几乎所有的年轻人全都是这样。不过,避孕的手术,是要干涉正常的、上帝已经安排好的生命的法则。啊,这最低限度可以说是棘手的事,不自然的事,他能不管最好是不管。再说,凡是年轻而健康的人,即使很穷,那他们着手结婚的时候,也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啊,他们又不是不能工作,至少丈夫还可以工作。这样总可以应付过去。

他于是在椅子上坐好,显得十分冷静、十分威严似的。他说:“你想要和我说些什么,我想我也了解了,霍华德太太。不过,你心中想的那件事,是一件非常严肃、非常危险的事。不知道这一点你有没有想过。不过,”他突然插了这后一句,因为他想起了另一个念头,就是他在本市的声望不知道有没有因为人家谣传他过去对病人做过什么事,而染上了什么污点,“首先,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会找到我这里来的呢?”

他这种语气,还有问这个问题时的那种神情,对这件事情又是这么认真,生怕别人疑心他以前干过这一类事,那他可能马上发生反感。这些叫罗伯塔很踌躇,觉得要是说她听什么人告诉她,或是说什么人让她来的,都可能很危险,尽管克莱德要她这么说。她要不要说什么人叫她来的。他可能会很反感,认为这是对他这位可敬医生的高贵品格的一种侮辱。于是,在这件事情上,正在萌生的玩弄悬虚或许能帮了她的忙。她回答说:“我从这经过几次,看见您的牌子,而且我听许多人说您是位好医生。”

他不安的神情马上一扫而空了,就说:“第一,你要做的事,正是我的良心不能许可的。当然,我也知道你认为你必须这么做。你和你丈夫都还年轻,你们也许没多少钱维持生活,你们俩都以为生一个孩子会给各个方面都增加很大困难。自然,这是免不了的。不过,据我看,结婚还是一件神圣的事,而孩子就是幸福,并不是什么可诅咒的事。三个月之前,你们走向祭坛的事候,也许并不是不知道很可能碰到这类事。我想,所有年轻的夫妇都是知道的(“祭坛”这个词,罗伯塔一想起来,就很伤心。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我也知道,如今在一些人中很盛行这种想法,这说起来也令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