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7 (1)
母亲站在门口,把手掌遮在眼睛上,仔细往屋里看了看。这是一间狭窄的木屋,打扫得却很干净。炉灶后面有一位年轻的妇女,朝外探出头,她悄悄地朝母亲鞠了一躬,转眼消失了。迎面一个屋角的桌上点着一盏油灯。
主人坐在桌旁,用手指敲打着桌边,注视着母亲的眼睛。
“请进来吧!”他停顿了一下,对母亲说。“达吉扬娜,你去叫彼得来,快点!”
那女人没有搭理客人,便急忙出去了。母亲在主人对面的长凳上落坐,然后向周围望了望,却没有看见她的皮箱。屋里出奇地安静,只有灯火发出微弱的毕剥声。那农民沉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望着他这张轻轻晃动的脸,母亲感到烦闷。
“我的皮箱在哪里?”她冷不丁高声问道,连她自己也感到奇怪。
那农民耸了耸肩,沉思地说:
“不会丢失的……”
接着他阴沉着脸,压低声音说:
“刚才当着那个小姑娘的面,我故意说箱子里没有什么。其实不是空的!那箱子里装着很重的物品!”
“是吗?”母亲问道,“那又会怎么样?”
他站起来走到母亲面前,弯下腰轻声问道:
“那个人您认识?”
母亲大吃一惊,但马上坚定地回道:
“我认识!”
这简短的回答使她内心为之一震,公开了她的秘密。她轻松地透了一口气,移动了一下身子,坐得更稳妥些……
那农民开朗地笑了笑:
“您同那人相互点头表示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我悄悄地问他,跟站在台阶上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很熟?”
“他怎么说?”母亲急促问道。
“他!他说,我们的人很多。是的,他说,多得很哪……”
他用打量的目光瞄了瞄客人的眼睛,又笑了笑,接着说:
“他这人真是很刚强!……有胆识……爽快地承认——是我做的!不管如何打他,他照旧说他要说的话……”
他的声音低,语气中缺少自信。看着他那张轮廓模糊的面孔和那双坦然的闪亮的眼睛,母亲渐渐放下心来。她心疼雷宾,一股深深的怜悯之情取代了她心中的忐忑和郁闷。她终于忍不住,突然间怒不可遏,痛苦地喊道:
“这些强盗,土匪!”
她忍不住哭起来。
那农民阴郁地点了点头,从她身旁走开。
“官府就喜欢这些强盗,是的!”
说完他忽然转过身来,轻声对母亲说:
“我心里琢磨,这箱子里装的可能是报纸,对吗?”
“是的!”母亲拭着眼泪,诚恳地说,“是带给他的。”
他皱起眉头,把胸前的胡子抓在手中,眼睛向一旁看去,沉默了一会儿。
“过去我们收到过报纸,也收到过一些书。这人我们认识……见过几次面!”
农民说到这,想了想,问道:
“那么,现在箱子里的东西,您打算怎么处置呢?”
母亲看看他,用挑衅的口气说:
“留给你们!……”
他没有表示惊奇,也没表示不赞成,只是简略地重复一句:
“留给我们……”
然后他赞成地点点头,松开抓在手中的胡须,用手指理了理,坐下来。
无情的记忆顽固地折磨着她,雷宾挨打的情景不断地呈现在她眼前。雷宾的形象在她脑海中占了很大位置,遮盖了她的所有思维。她心疼雷宾,为他感到屈辱,这种感情压住了她心中的一切思想。她已顾不上想皮箱和别的事情。这时,泪水忍不住从她眼眶里流出来。她沉下脸,继续和主人谈着,声音没有异常。她说:
“这群无恶不作的家伙,他们掠夺百姓,压榨百姓,把人踩在脚下!”
“他们有权力!”那农民小声答道,“他们的权力很大呀!”
“他们的力量来源于哪里?”母亲生气地说,“是我们给予的,是从老百姓手中夺来的,他们的一切一切都是从我们手中夺去的!”
望着主人那副开朗但又令人感到莫名其妙的表情,母亲心中有些不快。
“是啊!”主人若有所思地拉长声音说,“有车轮声……”
他立即警觉起来,探过身去向门口听了听,小声说:
“他们来了……”
“谁?”
“肯定是自己人……”
他妻子走进来,后面跟随着一个男人。那人脱下帽子朝屋角里一扔,但匆匆忙忙地走到主人面前,问道:
“喂,怎么样?”
主人肯定地点了点头。
“斯杰潘!”站在炉灶旁的女主人说,“客人需要吃点东西吗?”
“我不饿,谢谢你,亲爱的!”母亲说道。
刚来的农民走到母亲面前,哑着声音急急地说:
“好吧,让我们介绍一下:我名彼得,姓叶戈罗夫?里亚比宁,外号‘锥子’。你们的事情,我有所知道。我认识字,可以这么说,脑瓜子不笨……”
他握着母亲的手摇了摇,转身对主人说:
“斯杰潘,你得小心点!瓦尔瓦拉?尼古拉耶夫娜是一位善良的贵妇,这是实际情况!可是对这些事情她从来都是泼冷水,说什么不值一谈,全是幻想,是一些不懂事的孩子和乌七八糟的大学生在那里乱搞,糊弄老百姓。但是,我们两个人都看见了,刚才被抓的那个人就是好样的,还有眼前这位大妈,显然都不是贵族身份。请别见怪,请问你是什么出身?”
彼得说话很快,小胡子不停地抖动着,连气也不喘一下,口齿却很清楚。他眯起眼睛,目光匆匆地打量着母亲的脸上和身上。他穿得很破烂,头发也乱 ,这副样子好像刚才跟人打了一架,战胜了对方,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和兴奋之中。母亲喜欢他活泼的性格和直率的谈吐,她慈爱地望着彼得的脸,回答了他的问题,彼得又握住她的手用力摇了摇,声音嘶哑地低声笑了。
“这是正经事,斯杰潘,明白吗?这是件好事!过去我曾对你说过,这是老百姓自发干起来的。那位贵妇是不会讲真话的,因为这事侵犯了她的利益。我一直很尊敬她,这没话说!她是个好人,也希望我们得到好处,只是希望我们过得好一点,不能损害她自己的利益!可是老百姓想一口气干到底,不担心损害谁的利益,懂吗?整个世道对老百姓都不好,他们处处受损害,被逼得走投无路,处处受压迫,稍有点举动,就会遭到官府的压制。”
“我理解!”斯杰潘点点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她担心自己的箱子。”
彼得调皮地向母亲挤挤眼,挥了挥手让她放心,又说:
“您放心啦!一切都好办,大妈!您的皮箱在我家里。刚才他跟我说了,说您也在做这种工作,并认识那人。我对他说,斯杰潘,你得注意,这件事非同小可,可不能乱说!哎,大妈,刚才在乡公所门前我们站在您身旁,您大概知道我俩是什么人啦。正派人从脸上就看得出来,老实说,正派人是很少在街上闲逛的!您的皮箱在我那儿……”
彼得并排坐在母亲身旁,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她的眼睛,接着说下去:
“您要是同意把箱子腾空,我很高兴帮你的忙!我们很需要一些书报……”
“她想全部交给我们!”斯杰潘说。
“好极了,大妈!我们会分发出去的!……”
他说着站起身来,高兴地笑了。他在屋里焦急地踱着步,得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