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1)
波顿:让咱也扮狮子吧。
——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第一幕第二场。)
隼眼的决心虽然很坚定,但他知道这些家伙并不比自己差多少,也清楚自己将会遇到怎样的困难和危险。因此,在返回那个村子的路上,他调动起全部智慧和经验绞尽脑汁来设计对策,准备应付警惕而多疑的敌人。本来为了自身的安全,他早就该让马古亚和他们的那个法师头一批死在刀下,这么做虽然完全符合印第安人的习惯,但他却觉得一个自称是纯种白人的后代绝不该干这种事情,而就是因为这种想法,那两个人才得以死里逃生。这会儿他还以为他们仍然被绳索紧紧地捆着,于是便朝着那些房屋大步走去。
快到房屋前面时,他变得更小心了,任何蛛丝马迹,无论是友善的还是充满敌意的,都逃不过他那双警惕的眼睛。有一所小小的茅草房立在比其它房屋稍稍靠前一点的地方,从表面上看,这所房子似乎是建到一半的时候就因为缺少木头或水这类必不可少的材料而被放弃了。这所破房子的缝隙中透出微弱的光亮,看来尽管房子没有建好但里面还是有人住的。看到这些隼眼向前摸去,那样子就像个谨慎的将军,在发起全面进攻之前要摸摸敌军前哨阵地的情况一样。
他摆出了狗熊的架势,爬到一个能看清里面情况的缝隙前。原来戴维就住在这里。这个虔诚的音乐大师满怀悲戚和恐惧,把自己的命运乖乖地交给了上帝,一切听从上帝的安排。就在隼眼披着熊皮在外张望之际,里面这位孤寂的人正在苦苦地思念着他呢。
戴维虽然绝对相信古时候的那些奇迹,但却不相信有任何超自然的力量能左右人们的道德行为。换句话说,他认为巴兰的驴子肯定会说话(见《圣经5民数记》在西方语言中,!巴兰的驴子"用来比喻!平时沉默驯服,现在突然开口抗议的人"),但却怀疑狗熊能唱歌,可这又是他亲眼所见的事实。他坐在一捆树枝上,头埋在胳膊弯里,悲伤地沉思着,不时还折下几根小树枝丢进快要熄灭的火里。根据他的神情和姿态,隼眼知道他现在心里是烦乱得很。这位音乐圣徒身上仍穿着我们在上文中讲到过的那套衣服,只不过在头顶上扣着顶獭皮三角帽,帽子说不上漂亮,所以没能激起休伦人的占有欲。
隼眼的确是机智过人,他一想起戴维在离开病妇时那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就猜到了此时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先绕着小屋转了一圈,看到周围就这么一间孤零零的房子,不会有什么人到这儿来,便从那扇小门走进去,隔着火堆直挺挺地坐在戴维的面前。差不多有一分钟的光景俩人相互打量着,谁也没开口。野兽的突然降临着实让戴维大吃一惊,他的信仰、他的信心——这里我们姑且不说是他的人生哲学——被彻底动摇了。他慌手慌脚地去找定调管,想用音乐来赶走眼前的怪物。
“你这个神秘的黑家伙!”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把眼镜戴在脸上,又去找那本遇到麻烦能救助他的圣诗集。“我不知道你的本性也不清楚你的意图,但如果你想攻击我这个神殿的忠实奴仆,剥夺我享有的权利,那你就听听这个年轻的以色列人受到神的感召时说的话,听听他的忏悔吧。”
狗熊晃了晃毛乎乎的身子,用戴维很熟悉的声音说道:“扔掉你手里那个玩艺儿吧,说话得客气点。现在有五个简单明确的英文字眼就抵得上你喊一个钟头的。”
“你是谁?”戴维问道。此时他大口喘着气,早把唱圣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和你是一样的人,血管里既没有狗熊的血,也没有印第安人的血。你这么快就不记得手里的这个没用的东西是谁给你的了?”
“这是真的吗?”戴维已开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喘气也比刚才平稳了。“跟异教徒住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我的确看到不少怪事,可再怪也没有这事儿来得更怪。”
“好了,好了。”隼眼一边回答,一边摘下熊头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他这么做是为了别让戴维再疑神疑鬼的了。“你看见了吧,我长得是没有那两个姑娘白,而且还有点发红,不过这也是太阳晒的。算了,咱们说正事儿吧。”
“先给我说说那个姑娘还有奋勇救她的那个年轻人的情况。”戴维插嘴说道。
“他们俩已经从恶魔的战斧之下逃走了。你把安卡斯的情况告诉我,好不好?”
“他现在被绑起来了,我担心他是难逃一死。这么好的小伙子,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儿就死了,我一想到这儿,心里就特别难受。看,我已为他找到了一篇合适的圣诗……”
“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这倒是不难,”戴维犹犹豫豫地说道,“不过,我特别担心你到那儿去非但不会有什么作用,反而对他更不利。”
“别说了,带我去吧。”隼眼说着又戴上了熊头,领头走出了小房子。
走在路上,隼眼得知戴维结识了个能说两句英语的看守,并认定这个看守是听他宣讲教义的合适人选,在此人的帮助下,再加上休伦人把他当成疯子这个有利条件,他已经见过安卡斯了。那个看守是否清楚地知道这位新朋友的真正意图是值得怀疑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任何人,无论是蛮族人还是文明人,在对待别人的殷勤吹捧方面态度是相同的,如上文所说,戴维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在这里没有必要详细交代隼眼是如何从戴维嘴里探听到这些的,也没有必要再说这之后他又给戴维做了什么指示,读者在下文中是可以看到的。
关押安卡斯的那间房子位于村子正中央,相对来说谁想在那里进进出出又不被别人发现是很困难的,但隼眼却仗着这件熊皮和自己惟妙惟肖的表演大模大样地直奔那里。时间也很合适(虽然他并不在乎这个),村里的孩子已经进入梦乡,大多数的战士和所有的女人也都进屋了,只有四五个看守还在房前走来走去,监视着里面的安卡斯。
他们看到戴维和身穿熊衣的那个最为著名的法师走过来便高高兴兴地给让开了路。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都怀着极大的兴趣站在那里等着看法师会表演什么神秘的法术。
隼眼一点也不懂休伦人的语言,只好让戴维用英语和他们讲话。戴维虽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但却能按照隼眼交代的去做,甚至做得更好。
“特拉华人里没有男人!”戴维大声对那个略微懂点英语的人说道。“我的那些蠢头蠢脑的英国同胞告诉他们拿起战斧去砍杀他们住在加拿大的父兄,他们就把自己是男是女都忘了。我的弟兄想不想听听那个神鹿哀求给他穿上衬裙的声音,想不想看到他在休伦人面前抹眼泪的样子?”
那些人“嗷”了一声表示同意。他们都想亲眼看看这个令人又怕又恨的敌人也有害怕的时候。
“好,那就让法师治治他,让他也出出丑!你把我的话告诉这些兄弟。”
那个休伦人把戴维的话对那几个人讲了一遍,这些家伙对这种野蛮行为当然是很有兴趣的。于是就让出条小路,比比划划地叫那个伪装的法师走进去。可是隼眼并没有进去,而是坐在地上高声吼叫着。
“咱们这位精明的法师担心一作起法来会危及自己的兄弟,担心大家也变成胆小鬼。”戴维接到隼眼的暗示,虚张声势地说道,“你们得离得远一点。”
这些休伦人觉得如果这种灾难降临到自己的头上,那可是天大的不幸,于是都向后退去,退到了能看见屋里的情况却听不到屋里动静的地方。隼眼摆出一副看到他们安全已不成问题自己就很满意的神态,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地走进屋子。里面只有安卡斯一人,地上的那个火堆原来是做饭用的,现在也快灭了,屋子里昏昏暗暗,寂静无声。
安卡斯斜靠在一个墙角里,手脚被绳索结结实实地绑着。这个可怕的狗熊出现在面前时,他连看也没看一眼。隼眼虽已布置戴维留在门口,以防有人在附近监视他的行动,但此时仍觉得应当谨慎一些为好,所以一开始他并没有说话,而是模仿着他装扮的野兽耍了一阵。起初,年轻的莫希干人认为这一定是敌人弄来的真熊折磨他,考验一下自己的胆量,可是仔细一看,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只狗熊的动作只能骗过海沃德却蒙不住他的眼睛。要是隼眼知道安卡斯这么精明,对他的表演评价这么低,兴许还会生气地多耍一会儿呢。不过,这个年轻人那轻蔑的眼神也可以被理解成是其它原因所致,所以隼眼无从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从而也就没有那种烦恼了。当戴维发出事先定好的暗号之后,从屋里传出的就已不再是狗熊的吼叫而是咝咝的声响了。
刚才安卡斯一直合着眼,靠墙坐着,似乎是不愿看面前这个既可憎又可鄙的东西。但一听到这种蛇才会发出来的声音,马上站起身,睁开双眼低头四处寻找,找来找去,目光最后停在了那个毛茸茸的野兽身上。此刻,这只熊好像是中了什么魔法,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蛇的咝咝声又出现了,很明显,这声音是从这只野兽嘴里发出来的。安卡斯的目光又在屋里搜寻了一遍之后便停在了狗熊的身上,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是隼眼!”
“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隼眼对刚刚走进来的戴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