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2)
“如果你不违心背约,怎会有此番灾难。”
受伤的先生无力地睁开眼睛,认出了克劳迪娅,说:
“现在我明白了,漂亮的小姐,你准是听信了馋言。是你给了我这致命的一击。可我维山德罪不当罚,实在是无辜倒霉——他的一切心思、所有行为,除了为他的克劳迪娅效劳,别无目的啊!”
克劳迪娅紧接着问:“什么?先生,你今天早上就要与腰缠万贯的巴尔瓦斯特罗的女儿蕾欧诺拉结婚,难道你还不承认?”
唐维山德答道:“这纯粹是谣传。这是我灾星高照,让这谣传刺激起你的嫉妒,要了我的命。不过,我能死在你手里,也算值得。为了证明这一点,你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这就是爱情与生命的最终誓约,你接受我做你丈夫。你怀疑我背叛了你,这是我能给你的惟一满足。”
克劳迪娅抓紧他的手,她心伤欲碎,倒在他血污的胸口。唐维山德也昏死过去。
罗盖心中一急,手足无措,侍从们赶紧弄来凉水,喷洒在这对不幸的情人脸上。克劳迪娅醒了过来,可唐维山德再也不能苏醒了,他停止了呼吸。克劳迪娅知道她亲爱的丈夫已永远离她而去,哭得呼天抢地、人天同泣。她揪下自己的头发乱扔,无情的手狠抓自己的脸蛋,伤心绝望的她已无任何顾忌。她大放悲声地叫道:
“啊,你这没头脑的狠心女人!你怎么这样轻率,干出了这样残忍的事!发疯的嫉妒啊,你的行为丧心病狂,后果何等悲惨!我不幸的丈夫啊,你爱得真诚,忠贞不二,却把你从喜庆的婚床推进了冰冷的坟墓!”
可怜的小姐哭得非常伤心,令人十分感动。罗盖生性倔强,从不流泪,这会也热泪盈眶。侍从们都抽泣哭嚎;克劳迪娅好几次哭得昏死过去,山腰上一片悲伤的景象。最后,罗盖?吉那特吩咐唐维山德的侍从将他的遗体抬到离那儿不远的他父亲家里,准备安葬。克劳迪娅对罗盖说,她决心隐居一家修道院,他姑母是那里的院长,她要在那儿苦渡余生,嫁给永恒的新郎。罗盖称赞她这决定很虔诚,还表示不论她到哪里,他都愿意护送。如果她的父亲和家人遭到最危险的对头攻击,他一定出面保护。克劳迪娅婉谢他盛情相送,哭泣着走了。唐维山德的侍从们抬走遗体,罗盖回到他的喽啰那儿。克劳迪娅?黑隆尼玛的恋爱风波就此了结。嫉妒是残忍的、绝望的、势不可挡,造成的是令人伤心落泪的悲惨结局。
罗盖?吉那特发现他的手下都还守在指定的地方。唐吉诃德在他们中间,跨着驽骍难得,正在滔滔不绝地攻击他们的生活方式,说是干那一行一伤身体,二毁灵魂;可他的听众大多是桀傲不驯的加斯贡人,他的道德说教全都是对牛弹琴。罗盖一到就问桑丘,他被抢的东西是否都已归还,桑丘答道:
“都还了,先生。不过还欠三块头巾,它们可是价值连城哩。”
一位强盗说:“你这家伙胡说些啥?东西在这儿哩,三个瑞尔也不值!”
唐吉诃德答道:“要说它们本身的价值,也许也就这么多。但它们是别人所赠,其价值就远不止这些了。”
罗盖下令马上归还。然后,他命令手下一字排开,把上次分赃以来抢到的衣服、珠宝、钱财全都拿出来放在面前。他很在行地给每件东西定价,分不开的就折合成钱,算好总数,再平均一下,分给大家。他分得非常精确,非常公平,没有一点点偏差。人人都很满意。
东西分完后,罗盖转身对唐吉诃德说:
“要是不能分得这样均匀,在我们中间就没法生活。”
桑丘插了一句:
“嘿,公平真是好啊!还是古话说得对:‘强盗与强盗相处,决无坏蛋’。”
一个强盗听到了,端枪就要打桑丘,要不是罗盖喝止得快,桑丘的脑袋准给打开了花。可怜的桑丘吓得张口结舌,他打定主意:只要和这帮人在一起,他一定不再开口。
这时,守在路上望风的喽啰回来了一两人,他们向头儿报告说:发现通往巴塞罗那的路上来了一大帮人。
罗盖问:“是找我们的、还是我们要找的?”
喽啰答道:“正是我们要找的,先生。”
罗盖高声说:“那就去吧,我的孩子们,你们全都去!把他们马上押来,一个也别放走!”
这些“侍从”们马上遵命行事,留下唐吉诃德、罗盖和桑丘等他们回来。这时,罗盖对骑士谈了一些他对自己生涯的看法。他说:
“唐吉诃德先生,您一定会觉得我们的生活既不安宁,又充满危险,对此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我每天的经历使我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可您得知道:我现在这种暴行和逆施源起于对我天性的一种重压,我受的某些极大冤屈把这种重压推到了极至,如果不惬意地报复一番,我绝对无法忍受。现在我既已走上这条路,就只有一条路走到底。尽管我立意为善,却是一件罪恶接着另一件罪行。现在我已卷进了一条无休无止的路:受冤、报仇、组织人犯罪、代人打抱不平,除非上帝的圣力才能将我从这一片迷宫中解救出来。不过我并不绝望,我仍相信我的厄运会转成胜利的结局。”
罗盖干的是无法无天的一行,与理智和文雅是沾不上边的;可他说的话很有理智、非常冷静,这使唐吉诃德大为吃惊。他说:
“罗盖先生,要治病,了解病情是重要的一步,病人配合治疗那病就好了一半。你看来清楚自己的病情,所以可以合乎情理地推断:你的病可望痊愈,尽管治愈的过程恐怕要长一点,因为你的病已是年深日久,根深蒂固。全能的上帝是医生,他会给你开出有效的药方。所以你务必心存善良,尽力恢复你那染病的良心。
“如果你想挑捷径解救自己、通向幸福,你马上放弃你这伤天害理的行当,跟我走,我教你如何做游侠骑士。你的罪很快就可以赎完,带给你荣誉和真正的幸福。”
罗盖听了唐吉诃德一本正经的劝告,微微一笑。他转换话题,给他谈克劳迪娅?黑隆尼玛的悲剧结局。桑丘听后伤心透了:那位姑娘美丽、生气勃勃、很有决断,他十分钦佩。
这时罗盖的手下已把“猎物”押过来:有两位骑马的绅士,两位步行的朝圣者,一车妇女,六个护送的仆人,有骑马的,也有步行的;还有那两位绅士的两个骡夫。喽啰们把这帮人围在中间,命令他们不准出声,静候大头领罗盖发落。他先问那两个绅士是什么人,去哪里,有多少钱。他俩回答说:他们都是西班牙步兵上尉,部队在拿坡黎斯;听说有四艘船要开往西西里岛,他们想上船。他们总共有二三百克朗。因为当兵这个行当不来钱,他们有这么一笔钱就相当不错了。
两个朝圣者答复盘问时说:他们准备上船去罗马;两人凑起来大概有六十瑞尔。问到车上的人时,一位佣人答复说:
“车上是拿坡黎斯一位法官的妻子,唐娜玖玛?台?基纽内斯夫人,她带着小女儿、一位使女、一个傅姆,还有我们六个随从。带的钱大约有六百克朗。”
“那好呀!”罗盖?吉那特说,“我们一共有九百克朗六十瑞尔嘛。我手下大约有六十个兄弟,每个名下可以分多少呀?让我想想。我向来不会算账,还是你们算吧,先生们!”
听了这番话,强盗们大叫起来:
“罗盖?吉那特万岁!想干掉他的人是狗杂种!”
眼看着自己的钱财就要被没收,两个军官呆了,法官夫人愁容满面,两位朝圣者也是垂头丧气。罗盖让他们担心一会儿,他要瞧瞧他们各人的表情;他发现在这一点上这些人都毫无例外地一致:为损失钱财而难过。然后,他转头对军官说:
“两位上尉,请帮忙借给我六十克朗;夫人,请借给我八十克朗。我手下这帮人得打发打发,这就是我们的财源。大家知道:‘修道院长也要靠唱歌吃饭,’所以请诸位原谅我们的不情之请。我会给你们开一张通行证,写给在当地守候的我的部下,你们就不会再受这番惊吓了。我部下见了我的条子,就会平安地放你们通过。我从不愿伤害军人,也注意尊重妇女,特别是像您这样高贵的夫人。”
两位上尉连连表示感谢,谢谢罗盖慷慨宽容,没有拿他们的钱;那位夫人一定要下车来吻罗盖的脚,罗盖坚决不肯,反而请她原谅,说他是因财源窘迫,不得不斗胆要求。法官夫人马上吩咐一名侍从付那八十克朗。军官们也拿出了他们的六十克朗。两位朝圣者准备把自己有限的钱尽数倾出,但罗盖让他们等一会。他转身对他的手下说:
“先生们,这些钱你们每人分两克朗;余下的二十克朗,十个给这两位可怜的朝圣者,十个给这位忠诚的侍从,让他在一路上给我们扬扬名。”
他吩咐拿来随身携带的文具,给部下头目写了个通知,交给那些被俘的人。然后和他们告别,放他们走了。这帮人都赞颂他灵魂高尚,举止风度不像一个巨盗而有亚历山大大帝的遗风。罗盖的一个部下用加塔兰语咕咕哝哝:
“我们这位头领太菩萨心肠了,只配做修士,不配做强人。哼,如果他今后要这样充大方,让他使自己的钱吧,不要用我们的!”
这家伙的声音大了一点,给罗盖听到了;罗盖抽出剑来,猛地一挥,差点把那人的脑袋劈成两半。他说:
“谁个不服,我就这样惩罚!”
其余的人都吓呆了,一动不动,谁也不敢吭一声。他们非常敬畏这位头领。
罗盖退后一点,给他在巴塞罗那的一位朋友写了封信,通知他说:传奇式的人物、著名的游侠骑士唐吉诃德在他这里;圣约翰节那天,在巴塞罗那城外一大片礁石上,一定可以见到他——他全身披挂,骑着驽骍难得,他的侍从骑一头驴子;这位骑士是个很风趣有见识的人,一定会让他和尼阿罗一帮朋友满意,所以他先通知他们这位唐吉诃德要来。罗盖又补充说:决不能让他的对头加台尔一帮人知道这件事,他们不值得分享这份乐趣。可是唐吉诃德的疯狂和聪明、桑丘?潘沙的滑稽,都是不可能瞒住任何人的。罗盖把这封信递给他一位手下,这位手下脱下强盗衣着,换成庄稼汉打扮,去了巴塞罗拉,按罗盖的吩咐递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