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嘉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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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

第十一章时髦的说服力:感情尽力捍卫自己 (1)

嘉莉喜欢学有钱人的生活方式——学有钱人在表面上的那一套。每看到一样东西,她会马上想到,要是自己能弄到手,会打扮得多么漂亮。要注意,这可不是优美的感情,这并非是智慧的表示,最伟大的心灵可不受这个罪。另一方面,最笨的人也不会招到这份苦恼。对她来说,漂亮的衣服比什么样的说服力都大。它会对她说得娓娓动听的。一听见它的低诉,她就禁不住仔细倾听。这便是所谓无生物的声音!有谁能把自然界万物的话语给我们翻译过来啊!

“我亲爱的,”她从巴特里治商店那里买来的花边项圈说,“我给你打扮得多么合身,多么漂亮;可不要丢掉我啊。”

“啊,这么一双小脚,”新的牛皮鞋说,“我把它们保护得多好啊。要是没有了我的帮助,那多可怜!”

一旦这些东西到了她手里,穿上她的身,她也可能会胡思乱想到不要这些东西。把这些弄到手所用的手段也可能非常刺痛她的心,以致她会心里不舒服,连想都不愿想起,可是她又不会把这些放弃掉。“把旧衣服穿起来——把旧鞋子穿起来。”她的良心会对她这么说,可是无效。她也许能战胜害怕挨饿的心理,并且回老家去。有关干苦活、过苦日子、生活狭隘这些念头,在良心的最后压力之下,也许能让步。可是要弄糟她的打扮容貌么?要穿一套旧衣服,一副可怜相么?那可永远不行!

杜洛埃对她有这些有关问题上的看法又加油加醋,以致把她对这些的抵抗力又进一步削弱了。大凡别人发表的意见跟我们的愿望走的是同一条路,那就很容易出现上面这种情况。按照他所倾心的那个路子,杜洛埃坚持要她打扮得好看。他万般爱慕地朝她看着,而她也就对此信以为真。在这样的情况,她无需像一般美妇人那般装模作样。有关这方面的知识,她一学就会,学得快得很。杜洛埃有了个习惯,这也是他那一类人的特点,喜欢仔细打量街上漂亮妇女入时的装束,并且对此议论一番。他非常熟悉女性对衣着的爱好,能作为一个好的评判员——不是关于知识,而是关于衣服。他看到,她们怎样打扮她们的小脚,怎样把下巴稍微抬起一点儿,怎样身子一转,显得优美而苗条,一个女人故意美妙地把臀部一扭,这对他来说,仿佛名酒的闪光对酒鬼那般迷人。他会转过身来,盯着那逝去的身影。他会像一个欲念炽烈、不知克制的孩子一样感到战栗,他原本是这样的性情。他爱的就正是女人自我欣赏的东西:优美。这是她们的神龛,对此,他顶礼膜拜。

“你有没有见到那个刚走过去的女人?”他们第一天上街散步的时候他这么问嘉莉,“走路的姿势多美,不是么?”

嘉莉看了一下,注视了那得到称赞的优美姿势。

“是啊,不错,”她高高兴兴地回答说,心中猛然勾起了自己可能有所缺陷的那点儿念头。如果这是优美姿势的话,她得仔细看看才行。她本能地感到要模仿那个姿势的欲望,当然,她准能做到。

看到有很多事情一再被强调,被赞美,她就心领神会到了其中的逻辑,并照此加以应用。杜洛埃并没有那种聪明,能看清这样并不高明。他不懂得最好能叫她认识到,这不是跟比她强的人相比,而是在跟自己相比。要是对一个年纪大些的、聪明些的妇女,他是不会这么做的,不过他认为嘉莉只是个初见世面的人。他并没有她那种聪明,自然并不能领会到她的敏感性。他继续地教导她,又伤害她,对一个倾心爱慕他的学生和牺牲者这样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在做一件傻事。

嘉莉态度和蔼地接受教导。她看清了杜洛埃喜欢些什么;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在哪些方面弱。一个女人知道了某一个男人的爱慕心理是如此清楚地、慷慨地平均施予他人的,这足以削弱她对这个男人的评价。她只看到这个世界上最最应该受到赞颂的对象,那就是她自己。

在她住的地方,嘉莉所看到的,是在同一个学校里讲授的课程。

跟他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的是一家戏院里的办事人员,标准剧院的经理弗兰克?阿?海尔先生和他的妻子,一位35岁、长得好看、肤色微黑的女人。他们是今天美国很普通的人,过着可尊敬的自食其力的生活。海尔每周薪金45元。他的妻子长得很动人,爱表现年轻人的感受。不赞成只是照管家里养儿养女这一套家庭生活。他们跟杜洛埃和嘉莉一个样,住着楼上三个房间。

她来这儿不久,海尔太太跟她结认了,还一起出去过。很长时间来,这是她惟一结识的人。这位经理太太日常说的闲话成了她认识世事的渠道。那些日常琐事,那些对财富的赞颂,那些道德方面传统的表现形式,通过这位温顺的人的心,落到了嘉莉的心田,一时间叫她的思想混乱了起来。

另一方面,她自己的感情倒是能起到矫正的作用。对高尚的生活的憧憬,这是不容否认的,那些能打动她心的事是她经常会想到的。在公寓里,在客厅那边,住着一位年轻姑娘和她的母亲。她们是印第安那州的伊凡斯县人,做父亲的是铁路上的会计。女儿学音乐,妈妈与她作伴。

嘉莉并没有和她们结识,不过她看到女儿进进出出。有几次,她看到她在客厅里弹钢琴,还不时听到传来的钢琴声。这位年轻姑娘按她的地位来说穿得漂亮了些,还带了一两只戒指,她弹琴时,戒指在她白皙的手指上闪闪发光。

嘉莉如今爱上了音乐。她那敏感的心田听到某种曲调就为之动心,就像一张钢琴按动了琴键,琴声就会颤动一个样。她的情绪纤细,某些充满渴望的琴弦一经拨动,就会激起她朦胧的沉思。它唤起了她的追求的憧憬。这位姑娘有一回弹起了一只短歌,曲调温柔,动人心魄。嘉莉透过下面的客厅,听到从打开的房门传过来的歌声。这是在黄昏时分,对闲着的人和流浪者来说,正是容易因事触发沉思的时候。他们在心中往往遥想往事,回忆起许多已经淡忘了的欢乐。嘉莉坐在窗口,望着窗外。杜洛埃上午十点钟就动身了。她作为消遣散了一会儿步,看了看杜洛埃留下的贝塔?姆?克雷写的一本书,尽管对这本书不太喜欢,傍晚,她换了衣服。眼下,她坐着眺望公园,充满着渴望与郁闷。她天生渴求变化与丰富多彩的生活,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更是如此。正当她暗自思量她目前新的处境时,楼下客厅里的乐声偷偷地飘了进来。她的思路也受了影响而沉溺于这种忧郁的音乐声中。她回想起她小小的天地里最美好的最悲哀的种种往事。一刹那间,悔恨袭上了心头。

正当她怀着这样一个心境的时候,杜洛埃进来了,气氛也就为之一变。这已是薄暮时分,嘉莉忘了点灯。壁炉里的火也快熄了。

“你在哪里,嘉特?”他说。他用了他给她起的爱称。

“这里啊。”嘉莉回答。

她的声音里有某种娇弱而寂寞的调子,不过他可听不出来。他没有这样的想象力,能体会到这类处境中的女性,并且为了防止生活中的悲剧而对她加以安慰。相反,他只是点上火柴,点亮了煤气灯。

“哈罗,”他叫了起来,“你在哭嘛!”

她还热泪未干,含着一些泪痕。

“嘘,”他说,“你犯不着哭嘛。”

他拿起了她的手,凭着他的自我中心思想,以为或许是因为他不在家,以致她感到寂寞了。

“听我说,”他接着说,“好了,好了。我们配着音乐跳一会儿华尔兹吧。”再也没有别的比这个更不适当了。这叫嘉莉看得很清楚,他不可能对她有所同情。她还不能形成观念来描述他的缺陷,或者表明他们两人之间的差异,不过她还是感觉到了。这可是他第一回犯了大错误啊。

杜洛埃讲到了这位姑娘傍晚由她妈陪着散步时的种种优美的神情,嘉莉由此体会到了妇女要装作有身份的话,该做些什么时髦的小动作。她对着镜子照照,抿起嘴唇,同时头往上微微一抬,就像她看到的那位铁路会计的女儿那个神情。她提起了裙子,轻轻一摆,因为杜洛埃不是讲到过她以及别的妇女这样的姿势么,而嘉莉是天生善于模仿的。她开始懂得了这些小动作的决窍,这些正是爱出风头的美女所擅长的。总而言之,她对于风姿的知识增加了一倍,这样一来,她的模样也变了。她变成了颇有风韵的姑娘了。

杜洛埃注意到了这一点。一天早上,他看到了她头发上插了一枚新的蝴蝶结和梳理发鬈的新的式样。

“你这样很漂亮,嘉特。”他说道。

“是吗?”她甜甜地回答。就在这一天,她还试了别的一些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