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罢工 (3)
他思想里有一件事足以叫他加强决心挺过去的,那就是嘉莉对他的侮辱。他想,我还没有垮到非忍受一切的地步嘛。他是能干些什么的——甚至干眼下这件事——干一段儿,情况会好转的。他要积蓄些钱。
当他这么思量的时候,一个男孩扔过来一块泥巴,打在他的胳膊上。有点儿疼,这件事比今早上以来任何一件事都叫他愤怒。
“小杂种!”他喃喃地说。
“伤了你了吧?”一个警察问道。
“没有。”他回答说。
车开到一个拐弯处,因为要转弯,就开得慢了些,有一个原来的司机,站在人行道上,对着他说:
“伙计,请下来吧,做个男子汉,好吧?要记住,我们是为了体面的工资而斗争,就此而已。我们要养家活口啊。”这个人看来是最主张用和平手段的。
赫斯特渥特装作没有看到。他眼睛直愣愣望着前边,把操纵杆拉得开开的。那话音里有些呼吁的味道呢。
整整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然后到了漫长的下午。他这样跑了三趟。他吃的饭支持不了这样的活。寒冷天气在他身上也显出了威风。每每开到路线的终点,他总要停下来,暖和暖和身子。不过他冷得实在难熬,简直要哭出来。管车库的人里,有一个人可怜他,借给他一顶厚实的帽子和一双羊皮手套,这一下真使他感激不尽。
下午开第二趟车,他在这条线的半路上遇到了一群人,他们用一根旧的电杆木挡住车辆前进。
“把这个从轨道上给搬开!”两个警察齐声吼叫。
“好,好,好!”人群里吼,“你们自己动手搬。”
两个警察走了下来。赫斯特渥特跟在后面。
“你呆在那儿,”其中一人叫道,“有人会把你的车给开走的。”
在嘈杂的声音中,赫斯特渥特听到贴近他身边的一个声音。
“下来吧,伙计,做个男子汉大丈夫。别和穷人斗啦。留给公司自己去开吧。”
他见到是原先在拐角上叫过他的那同一个人。眼下,就跟早先一样,他装作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下来吧,”那个人很有礼貌地再一次说,“你并不想要跟穷人斗嘛。根本别斗嘛。”这真是一个最具哲学意味和最会说话的司机了。
什么地方钻出了第三个警察,和原来的两人在一起。有一个去打电话要求增援。赫斯特渥特朝四下里凝视着,态度坚定,可心里却害怕。
一个人抓住了他的上衣。
“下车吧。”他叫道,一边猛然用力一拉,想把他拉过铁栏杆。
“放手。”赫斯特渥特恶狠狠地说。
“我要给你颜色看看——你这个工贼!”一个年轻的爱尔兰人喊道,一边跳上了车,对准了赫斯特渥特就是一拳。赫斯特渥特一躲,没有打到牙床上,而是肩膀上挨了一下。
“滚开!”一个警察叫唤起来,一边赶过来搭救,同时咒骂开了。
赫斯特渥特镇定了下来,面色灰白,身子发抖。对他来说,如今情况严重起来了。人们朝上看着他,对他笑骂。有一位姑娘朝他做鬼脸呢。
一辆巡逻车开来,更多的警察下了车,这会儿他的决心开始有所动摇了。这时轨道迅速清理干净,又可开车了。
“快开车吧。”警察说。他又把车开动了。
事情以碰上了一群货真价实的暴徒而告终。事情是在车往回开,离车库只有一两英里时发生的。这里是一派穷困景象的地段。他本想开快车通过这里,可是轨道又一次给阻挡住了。车离五六个街区时,他就远远看到,在那边,人们正纷纷把东西往外搬,放在轨道上。
“那里他们又来了!”一个警察惊呼。
“这一回我可要给点颜色让他们看看。”第二警察说,他快忍耐不住了。车往前开,赫斯特渥特一肚子惊慌。跟先前一样,人群开始叫骂,不过如今不是走近来,而是扔东西。有一两扇窗给砸破了,赫斯特渥特差点儿挨到一块石头。
两个警察一齐下车走向人群,人群的回答是朝车子涌来。一个妇女——看样子还只是个姑娘——就是其中之一,手里拿了一根粗棍子。她火气大,朝赫斯特渥特就是一棍,给他躲过了。她的伙伴们受到了鼓舞,跳上车,把赫斯特渥特一拉,他还来不及说话或者喊叫,便已跌倒了。
“放开我!”他说,朝一边倒了下去。
“啊,你这个吸血鬼!”他听到有人在这么说。用脚踢的,用拳头打的,一齐像雨点般朝他袭来。他仿佛几乎窒息了。然后有两个人仿佛要把他给拖走,他则挣扎着要脱身。
“站起来,”有一个声音说,“你没有事。站起来嘛。”
他给放开了,他镇静了一下。他认出了两个警察,他的感觉是差点儿晕过去,下巴上有些什么潮滋滋的。手一摸,再一看,是红色的。
“他们刺伤了我。”他傻里傻气地说,一边掏手帕。
“好了,好了,”一个警察说,“不过是手抓破的。”
他这时感觉清醒,朝四下里看了一下。他是站在一家小店里,是人家暂时把他放在这里的。他站着擦下巴,望见了外边的车和群情激愤的人群。一辆巡逻车在那里,还有另一辆。
他走过来,往外望。后面来的是一辆救护车。
他目击警察弹压,还抓了几个人。
“来吧,只要你愿意开你的车。”一个警察说,一边把门打了开来,朝里边看。
他走了出来,不知如何是好。他又冷又怕。
“售票员在哪里?”他问道。
“哦!他现在不在。”警察说。
赫斯特渥特朝车子走去,神情不安地爬了上去。正在这个当儿,响起了一声枪响。什么东西在他肩膀上给刺了一下。
“谁开的枪?”他听到一个警察在喊,“天啊,谁干的?”两人都离开了他,朝一座建筑奔过去。他迟疑了片刻,然后走下车来。
“天啊!”赫斯特渥特有气无力地唤着,“我受不了啦。”
他慌慌张张地走到街角,然后急匆匆往一条小街走去。
“哎唷!”他说,一边透了一口气。
走了半个街区,一个小姑娘凝视着他。
“你还是偷偷逃走得好。”她说。
他黄昏时分到了渡口,然后在大雪纷飞认不清路的情况下朝家里走去。摆渡时,船舱里挤满了舒舒服服的人,他们都好奇地打量他。他的脑袋还在旋转翻腾,自己感到晕晕的。在一片雪白的暴风雪中,河上一闪闪的灯光形成的奇观,他也无心观赏。他使着劲踉踉跄跄往前走,终于走到了家。他走了进去,发现家里暖暖和和的。嘉莉不在家。几份晚报放在桌子上,是她留在这里的。他点亮了煤气灯,坐了下来,然后站起身来,脱下衣服,看着肩膀上。只是抓破了。他洗了手,洗了脸,发起愣来,然后梳了头。接着找东西吃,吃饱了,在舒舒服服的摇椅里坐下来,好松快。
他一手托住了下巴,一时间忘了报纸。
“嗯,”他隔了一会儿,精神恢复过来后说,“那边的玩意儿可真是够瞧的。”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起报纸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起了《世界报》。
“勃洛克林罢工扩大,”他读到读上这么说,“全市各地发生暴乱。”
他非常舒舒服服地把报纸拿好,然后继续看下去。这可是他全神贯注看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