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全世界一片捧场声:黑暗里的一双眼睛 (2)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萝拉说,“离开纽约,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要是走开的话,人家就把你整个儿给忘了。”
如今因为嘉莉长得漂亮,那些准备以插图预告剧讯以便在星期天报上登载的人,就选中了嘉莉的照片,连同其他演员的照片,作为新闻的插图,又因为她非常漂亮,他们给了她的照片以特优的地位,并且加上了花边。嘉莉高兴得什么似的。不过,经理部门仿佛仍然对此并未丝毫在意。至少是并没有比过去更加注意些。与此同时,她那个角色也实在太小了。只是在各个不同的场面站一站,活像一位沉默无言的主张和平、反对一切战争的教友会小小的女会员,如此而已。按照喜剧作者的意愿,如果给合适的女演员扮演的话,这个角色是颇有戏可演的,不过如今既然随随便便给了嘉莉去演,那么,如果把这个角色取消掉的话,他也是会同意的。
“别挑剔吧,老伙计,”经理说,“如果第一周里演得不行,我们会把这个角色删掉的。”
嘉莉事前并没有得知这个平息纷争的意图。她带着忧伤的心情演出她的这个角色,心想自己是实际上给撇在了一边了。在彩排时,她是闷闷不乐的。
“演得不坏,”剧作者说。经理也注意到了嘉莉的忧郁对所演角色那种奇异的作用,“告诉她,在斯巴克跳舞的时候,要演得更加愁眉不展些。”
“要演得更加愁眉不展些,麦顿达小姐。”舞台经理说。
嘉莉马上神情开朗了起来,原先还以为他说的是指责的话。
“不,要愁眉不展,”他说,“就像你原先那样愁眉不展。”
嘉莉大为诧异地瞪着他。
“我确是这个意思,”他说,“斯巴克先生跳舞的时候,你要使劲地愁眉不展才好。我要看看演得怎么样。”
要做到这个并不难。嘉莉一脸愁容。效果可怪啦,甚至经理也为之动心。
“这好极了。”他说,“要是她能始终一贯到底,准能博得喝彩。”
他朝嘉莉走过去,说道:
“试试看能否从头到尾始终愁眉不展。要演得像发了疯一般,才能叫角色显得真正地好笑。”
在开演的那一晚,在嘉莉心目中看来,她仿佛根本无戏可演。在第一幕里,那些高高兴兴的、只觉得闷热的观众仿佛没有看到她似的。她眉头蹙紧,又蹙紧,可是并没有什么效果。观众的眼睛盯住了明星演员的精彩表演。
在第二幕里,给一场沉闷的谈话搞得厌烦了的观众,眼睛朝舞台上转游,发现了她。正是她在那里,身穿灰色衣服,甜甜的脸,装作端庄的样子,可是愁眉不展。一开始,人们以为她是一时间感到了懊恼,她那神情是真诚的,并无什么好笑可言。可是当她持续地愁容满面,有时望望这个主角,有时望望那个主角,观众就开始发笑了。坐在前排的胖乎乎的绅士先生开始认为她是个小小的甜姐儿。这样的愁容是属于那么一种类型的,他们会靠热吻把它驱散。绅士先生们全体一致心向着她。她棒极了。
到后来,喜剧主角在舞台中央歌唱时发现一阵吃吃的笑声,是出乎意料以外的。然后又是一阵,又是一阵,当演到该被高声喝彩时,只听到一般性的喝彩声。毛病出在哪里啊?他领会到是出了什么事了。
在他退场以后,他马上注意到了嘉莉。她独自一人在舞台上愁容满面,而观众便发出一阵阵吃吃的笑声,以至大笑哄笑起来。
“天啊,我受不了!”这位悲伤的演员心里想,“我可不能让别人破坏我的表演。要不轮到我演时她退出去,或者干脆我退出去。”
“啊,这没有什么嘛,”当反对意见提了出来以后经理说,“本来就要求她这么演的嘛。你不必操这个心了。”
“不过我的表演给她毁了啊。”
“不,她没有,”经理和解地说,“这只是顺带地开个小玩笑罢了。”
“是这样,唉?”这位喜剧大演员叫了起来,“她可毁了我的角色了。这我不能忍受。”
“嗯,等到散场以后再说吧。等到明天再说吧。看我们能做些什么。”
可是,下一幕就决定了该怎么办。嘉莉是剧中的主要人物。观众呢,越发注意着她,就越发表现出欣赏她的心情。嘉莉在舞台上表演出来的那种奇异的、逗人的、使人愉悦的气氛,使得别的演员都为之黯淡无光。经理和剧团都体会到了她中了头彩了。
日报的评论家们使得她的胜利显得完美无缺。报上登了长篇新闻,盛赞滑稽戏的质量,还一再提到了嘉莉。文章一再强调了艺术风趣的感染力量。
“麦顿达小姐表演了最有趣的角色的性格,是卡西诺剧院舞台上所仅见的。”这是《太阳报》上贤明的评论家说的,“这是一些安静的、未加虚饰的滑稽动作,它们像醇酒一杯,叫人感到温暖。很明显,原意并非要突出这个角色,麦顿达小姐也并非经常出现在舞台上,不过,观众出自特殊的癖好,自己进行了挑选。教友会娇小的女会员一登场,观众就加以爱宠,以后她便轻易地赢得了注意与掌声。命运的异想天开可真是不可思议啊。”
《世界晚报》的评论家照例要提出一些警句,并使之“风靡”全市,他在文章结尾时提出了劝告:你要是想开开心,不妨去看看嘉莉的满面愁容。
结果是对嘉莉的命运来说出现了奇迹。甚至在早上,她就接到了经理写来的贺信。
“你仿佛像暴风雨般名倾全市,”他写道,“这是何等可喜。为了你,也为了我,我很高兴。”
剧作者也来信祝贺。
那天黄昏时分,她来到剧院时,经理特地非常高兴地在门口迎接她。
“斯蒂文斯先生,”他说——这是指剧作者说的——“准备了一只小小的歌子,他希望你在下一周唱。”
“哦,我不会唱。”嘉莉回答说。
“这一点也不难。是很简单的,”他说,“由你唱最合适不过了。”
“当然,我不妨一试。”嘉莉说得很乖巧。
“能否请你在化装以前到票房来一会儿。”经理接着说,“有点儿小事我要跟你说一说。”
“那当然。”嘉莉回答说。
后来到了那里,经理拿出一张纸来。
“啊,当然,”他说,“在薪水方面,我们要对你公道相待。你这里的合同规定今后三个月内工资只有每周三十块钱。现在改为每周一百五十块,为期延至十二个月,你看怎么样?”
“哦,很好。”嘉莉说。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那么请你在这上面签个字。”
嘉莉一看,只是一张新的合同,格式与旧的一样,不同的只是工薪的数目与时间。她用她那因兴奋而发抖的手签下了名。
“一百五十块钱一周!”当她独自一人时,她轻声地说着。她发现,说到底——百万富翁不是也如此么?——大笔钱财究竟有何意义,人们是并非真正领会的。这只是些闪闪发光的字眼,而其中却包含了无限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在勃里克街一家三等旅馆里,愁闷的赫斯特渥特读到了有关嘉莉成功的喜讯。开头他还并不理解是什么个意思。然后,突然之间,他懂得了,便重头至尾又看了一遍。
“正是她,没有错,我看是这样。”他说。
于是,他朝四下里望着这家肮脏的虫蛀了的旅馆的过道。
“我看她是交了红运。”他心想。展现在眼前的图画是当年那个光彩夺目、铺着丝绒的世界又回来了,连同那灯光,那陈设,那马车,那鲜花。啊,如今她是在紫禁城里啦!城前雄伟的大门已经打开,或许她从城外那个寒冷、惨淡的世界走进城去。她仿佛已变成一等人物,在那老远老远的地方——他所知道的名流,一个个都是如此的。
“啊,让她享受吧,”他说,“我不会打搅她。”
这可是一个卑屈、肮脏可是自尊心还未破碎的人凄苦的决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