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孔子站在肉铺前,忽听有人呼救,抬头一看,竟是一个无赖在纠缠民女,顿时义愤填膺,顺手把猪肉递给老汉:“你拿走吧!”
老汉深施一礼:“多谢先生!”
孔子还过礼,匆匆朝那无赖走去,高声喝问:“何方无赖如此无理,在光天化日之下欺侮良家女子!”
那无赖瞪着三角眼,气势汹汹地朝孔子奔来:“嘿嘿,你是哪路的英雄,居然跑到我面前来充好汉!”说着就伸手要打孔子。
孔子一闪身,那无赖正扑在两个衙役中间。
孔子高喝一声:“给我拿下!”
两个衙役伸开手,像两把铁钳一样把无赖紧紧地夹住了。
孔子说:“这等恶棍需要严加惩罚,且把他押进监牢!”
两个衙役把那无赖押走。民女道谢而去。有些人已经认出了孔子,交口称赞道:“大司寇秉公执法,扬善除恶,可敬可佩!”
孔子向众人微微一笑,大步流星走开了。他直接来到宫廷,听宫女说鲁定公正在后花园赏花,便径往拜见。
鲁宫后花园中,玫瑰花盛开。鲁定公漫步花丛中,一味弄花戏蝶,无忧无虑,十分开心。
孔子走到他面前,皱着眉头作了一揖:“主公,如今既无外患,又无内忧……”
鲁定公得意地道:“是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连这玫瑰花也开得比往年更鲜艳了。我等有福分,就等着享清福吧!”
孔子愣了半天才说:“主公之言差矣!”
鲁定公也愣住了:“嗯?”
孔子再作一揖:“主公,如今鲁国虽然没有外患内忧,可是这社会弊端还是有的。”
鲁定公惊讶地问:“什么弊端?”
孔子说:“比如商贾欺行霸市,漫天要价,缺斤少两;无赖目无王法,欺幼凌弱,为非作歹……”
鲁定公眉头舒展,笑着说:“那就请爱卿制定法规,严加惩治吧!”
孔子说:“遵命!”倒退出后花园。回到衙署,即刻着手制定法规。他把学生们唤至面前,慢条斯理地说:“而今鲁国和齐国结盟,成为情同手足的兄弟。齐国已将过去强占鲁国的讠雚阳、郓邑、龟阴三地归还给我国,主公沉醉在一无外患、二无内忧的喜悦之中,怠惰政事,终日迷恋于酒色歌舞。其实目前已经危机四伏了:社会秩序混乱,恶人横行乡里;三家的私人势力日趋增强,兵马越来越多,城池越筑越高;公山不狃虽然逃至齐国,但是贼心不死,仍在边界网罗叛兵叛将,伺机东山再起,卷土重来。这些祸患不除,国无宁日。我有心颁定法规,强令执行,以求鲁国政通人和,国泰民安。未知弟子们有何良策?”
话音刚落,子路腾地站起:“老师,这些有何难哉!社会秩序混乱,就按治理中都的办法颁令执行;三家的封地城池过高,违背礼制,就派兵马强行拆除;公山不狃虽然贼心未死,却龟缩在齐鲁边缘的山区里,弟子带兵车五百乘前去剿除,管保一举成功!”
孔子说:“仲由,你说的这些话虽有几分道理,然而未免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须知社会秩序混乱,是天长日久形成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树长千丈非一日之功,潜移默化形成的弊端,不能指望一时革除。三家的势力时下已大到保鲁可强鲁、反鲁可毁鲁的地步,岂是你能敌挡得了的?况且如今你又是相国大人的总管,怎可乱出狂言、轻举妄动呢!就拿公山不狃来说吧,他武艺高强,诡计多端,申将军和乐将军都没能制服他,你岂是他的对手呢!”
子路不知孔子的这些话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是用的激将法,只好坐在一边,静听师兄弟们各抒己见。
冉求白静面皮,一表人才,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比子路斯文多了。他站起身,并拢双脚,面向孔子,目不斜视地说:“老师,眼下鲁国和齐国刚刚会盟修好,可请主公修封国书,约请齐国发兵将公山不狃赶出齐国。我国同时出兵迎击。两国精兵合围,可一举将公山不狃一伙亡命之徒剿灭干净。只有首先除掉这个心腹之患,才能着手治理鲁国。”
宓不齐浓眉大眼,表现出特有的精明。他抱拳说道:“老师,师兄们!子贱不才,也想谈点粗浅见解。欲求国家强盛,务必先求人和。鲁国如今虽则表面平静,然而在这诸侯争霸、列强竞雄的形势下,说不定何时便会有横祸降临。就鲁国本身而言,朝中有三家各自扶植自己的势力,不仅彼此之间明争暗斗,而且居然与公室分庭抗礼。民间尚有土豪劣绅、歹徒恶棍横行霸道,胡作非为。这样下去,鲁国的江山怎么会稳固呢?既无稳固可言,又怎能富强呢?因此,必须颁政令,定法规,惩治土豪劣绅,制服歹徒恶棍。鼓励农家男耕女织,保护商贾合法交易。兴水利,建作坊,办教育,开商行。民富则国强,国强则外敌远避、内患不起。只要公室强盛,三家的势力自然也就削弱了。”
孔子渐渐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颜回说:“老师治理中都一年,便得以大治。而今只需将那些法规稍作修改,便可通令举国执行。人随王法草随风,不出一年,鲁国也定然大治。”
孔子说:“就请你修改那些法规如何?”
颜回愉快地接受了嘱托,说道:“弟子定当尽力去做。”
孔子正在和学生们谈论治国之道,忽有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前来求教。守门衙役问:“你这童子来自何方?到大司寇衙署有何事情?”
童子长发披肩,瞪着两只会说话似的大眼睛打量过衙役,童声稚气地说:“我从互乡而来。父亲命我来向夫子拜师求教。”
互乡是鲁国比较偏僻的地方,素以风气不正而闻名于世。衙役一听,嗤之以鼻,没好气地说:“不可理喻之徒,有何面目拜见夫子。赶快回去吧!”
童子争辩说:“你这人好不讲理。互乡风气虽然不正,但也并非人人都不是好人。你怎么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呢?”
衙役更加不耐烦了,用手推着童子说:“我没有闲功夫同你啰嗦,快走吧!”
童子无奈,只得气愤地走开了。
待孔子同学生们从衙署走出,衙役把这事据实禀报一番,自以为做得很对,甚是得意。不料孔子板起面孔说:“为何不通报我一声呢?互乡童子虽年幼,却能谨遵父训,前来求教,这为孝。他虽居风气不正的互乡,却想前来学好,这为聪。像这样既孝顺、又聪慧的人,做我的弟子,我求之不得。怎能拒之门外,将其赶走呢?”
衙役自知理亏,低头不语。
孔子说:“今后办事要谨慎细致,切不可轻率莽撞。不知他离此多久?”
衙役说:“方才离开。”
孔子说:“赶快去把他请回来!”
衙役答应一声,拔腿就跑,一会儿便将童子请了回来。
童子见了孔子,纳头便拜道:“夫子德高望重,家父命我前来拜师学礼。”
孔子说:“请站起来说话。”
童子站起,侧立一边。
孔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童子说:“我叫向新,字子求。”
孔子问些粗浅学识,向新对答如流。孔子高兴,一直同他交谈了一个时辰,向新才告辞回家。
孔子望着他的背影叹道:“都说互乡人粗野,不懂礼貌,这向新不是很好吗!”
子路不解地问:“老师,互乡之地藏污纳垢,别人躲都躲不及,你怎么对他如此亲热呢?”
孔子说:“这童子愿意舍污垢而就鲜洁,我等就应该帮助他向好处走。你没听说过‘君子成人之美’的话吗?”
子路说:“听说过。”
孔子又说:“弟子们,你们要学习那河中清水的品德,既能保持洁身自好,又能为他人洗刷污垢。”
学生们品味着他的话散去。
当夜,颜回将通令草拟好。第二天早晨送给孔子。孔子阅后,稍加修改,即命学生们分头抄写在白绢上,张贴到各个城门上,又派快马送到各邑邑宰手中,周知举国执行。半年过后,社会风气大变,出现了尊老爱幼,男女别途,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况。
冬去春来,大地复苏。孔子看到鲁国得治,日趋强盛,心中有说不出来的高兴。这一日,春意融融,他带领着子路、颜回、子贡出城游春。走过大约三十多里路,来至一座山下,孔子举目了望,但见两岸对峙,壁立万仞,有刀劈剑削之势。放眼望去,两峰平行向东伸展,中间夹着一条大河。此时正是枯水季节,虽不见山洪暴发的壮观情景,却有泉水汇流,泛着浪花,从两山之间的幽深处跳跃着奔出山冈,形成了无数层小瀑布,宛如银河落地,龙宫出海。河中的鹅卵石,大者如罐似碗,小者如杏似桃,白的像玉,亮的像珠。孔子下车观看,感想万千,自语道:“想不到这里的景色如此优美,真是仙家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子路卸下车,拴好马,走到溪水边,双手捧起清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赞美道:“这水真甜哪!”他索性跪在鹅卵石上,伏下身子,用口就水,喝了个痛快。他刚想站起身,又发现了水中的小鱼小虾,高兴地道:“这里也有鱼虾啊!”一个小螃蟹从石缝中横爬了出来,他兴奋不已,伸手去捉,螃蟹倒也机灵,立即窜回石穴中。子路不胜惋惜地望着溪水。
“别把溪水喝干了!”子贡逗子路,“师兄,你在这儿照镜子呢,还是给石头相面?”
子路拉着子贡说:“你来看,这里面有鱼有虾,还有螃蟹。”
子贡望着溪水,也颇觉奇怪,却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说:“真是少见多怪!有水就有鱼鳖虾蟹。这是完全合乎情理的事情嘛!”
孔子说:“仲由、端木赐,我们登山吧!”
子路、子贡一面答应着,一面搀扶孔子登山。春天的景色着实令人兴奋,展现在眼前的一切,充满了蒸蒸日上的生机。马尾松散发着特有的香气,苦菜花显现出顽强的生命力;百鸟鸣唱着衔草筑巢,各自建设幸福的小家庭。这一切是那么美妙和谐,恰与孔子此时的心境相吻合。
登上山顶,满目皆绿,孔子俯视山下的小河,宛如一条白带,弯弯曲曲地铺向两道山梁之间。再看脚下的悬崖,恰似两扇高矗的石门相对而立,若有神力将两个山峰像关门似的关上,正好能把整个山谷锁住,溪水则会汇成湖泊。他看着,想着,描绘着自己想像出来的那个湖泊,突然问学生们:“这座山叫什么名字?”
子路说:“天下不知名的山太多了。或许这也是座无名山吧。”
孔子说:“这么优美的环境,这么漂亮的山峰,怎么可以没有名字呢!我看叫石门山倒是恰当。”
三个学生拍手称好。
孔子看得高兴,索性坐到石板上,对弟子们说:“我每次登山,心情都很激动。登高可使人心胸开阔,登高可使人放开视野,登高可使人联想未来。面对眼前这美好的风光,你们何不谈谈自己的志向呢?”
子路抢着说:“我愿意率领一队兵马,打着饰有龙、虎、鸟、蛇图案的战旗,击鼓进军之声震天,彩旗飘扬蔽日,攻城池,夺土地,杀敌人,捉俘虏,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只有我能做到。子渊和子贡只能担当一名校尉,听从我的指挥了。”
孔子不动声色地说:“仲由,你真是个勇敢的武夫啊!”
子贡神气活现地说:“假如齐楚两国交战于旷野,互不相让,死伤惨重,我穿上一套显眼的衣服,往返于两军首领之间,晓以厉害,平息战争,只有我能做到。子路和子渊只能跟着我当随从而已。”
孔子仍然不动声色地说:“擅长辞令,是个搞外交的人才。”
颜回笑而不语。
孔子说:“颜回啊,你怎么不说话呢?难道你没有志向吗?”
颜回说:“子贡能文,子路能武,文武之道全被他俩占去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孔子说:“我不过是叫你们随便谈谈志向,有什么不可说的呢?”
颜回挺直矮小的身躯,理直气壮地说:“我听说味道芳香的薰草和散发着臭味的莸草,是不能盛放在一个器具之内的;圣明的唐尧和残暴的夏桀,是不能同国而治的,因为其本质不同。我的志向是,愿得明王圣主而辅助之,广施五常之教于四方,让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再用礼乐教导黎民百姓。这样,黎民百姓就会彼此以礼相待,相敬如宾。纵然不修筑城垣,也不会相互攻杀;不挖掘护城河,也不会无礼逾越。天下将会出现这样的盛况:毁枪刀剑戟用以制造农具,放牧牛羊骡马于草原无人骚扰,举国百姓无离愁别恨之苦,千年万年没有相互征杀之患。只要有了这一天,那么仲由之勇,端木赐之辩,又有什么用处呢!”
孔子凛然叹道:“颜回的志向是崇尚道德。太美好了!”
子路拱手问道:“老师,你选择哪种志向呢?”
孔子说:“颜回的志向是不伤财,不害民,不动武,不用辩,一劳永逸。我自然是选择这种美好的志向了。”
子路不服气地说:“古人平息战乱,建立国家,没有不用兵动武的。文武之道,乃是立国必不可少的,兴兵动武有什么不好呢?”
孔子说:“兴兵动武只能对不可理喻之徒。用好言相劝能使其变好的人,就不要对其使用武力;用仁德能使其变好的人,就不要直言劝说。能使万民心领神会,才是最好的教育方法。”
子路说:“真是学海无涯啊!学问这东西太深奥莫测了!”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问道:“老师,你的志向是什么呢?”
孔子早已成竹在胸,毫不犹豫地说:“使老年人都得到舒适安静的生活环境,让朋友都信任我,教晚辈都怀念我。”
子路又问:“这仁德和学问是一种什么关系呢?”
孔子想了想,说:“仲由,你听说过有六种仁德便会有六种弊病的话吗?”
子路有些茫然地说:“没听说过。”
孔子指着身边一块石头说:“你坐下!听我详细告诉你。六种仁德和六种弊病是:一个人如果爱仁德,却不爱学问,其弊病就是容易被人愚弄;如果爱耍聪明,却不爱学问,其弊病就是轻佻放荡;如果爱诚实,却不爱学问,其弊病就是容易上当受骗;如果爱直率,却不爱学问,其弊病就是说话尖刻;如果爱勇敢,却不爱学问,其弊病就是无故惹起事端;如果爱刚强,却不爱学问,其弊病就是胆大妄为。”
颜回问:“老师,什么叫仁呢?”
孔子说:“克制自己,恢复周礼,就是仁。”
颜回又问:“怎样才能做到仁呢?”
孔子说:“使自己的言语、行动都符合周礼,就可以说做到仁了。一旦这样做了,整个天下的人都会称赞你是个仁人。实现仁德,全凭自己,难道还用别人帮助吗?”
颜回似懂非懂,有些茫然:“请你详细讲讲实现仁德的要领好吗?”
孔子站起身,严肃非凡地说:“不符合礼的事不看,不符合礼的话不听,不符合礼的话不说,不符合礼的事不做。”
颜回听到这些话如获至宝,激动地说:“颜回虽然迟钝、愚笨,也要千方百计地按照老师这些话去做。”
子路问:“老师,你懂得的事情这么多,是生而知之呢?还是学而知之?”
孔子笑着说:“当然是学而知之。”
子路说:“怎样做才能算得上好学呢?”
孔子郑重地说:“一个人如果能做到吃饭时不要吃得过饱,居住时不要求舒适,对自己所担负的事情能勤勤恳恳地完成,说话时却谦虚谨慎,再到有修养、有道德的人那里去匡正自己,就可以算得上是个好学的君子了。”
师徒四人顺原路下山,已觉腹中空空,饥饿难忍。孔子四下张望:“这旷野之中无有馆舍,如何用饭?”
子路指着不远处一户农舍说:“那农舍冒起炊烟,想必正在做饭,我们前去借餐一顿何妨?”
子贡说:“荒山野岭,定是粗饭陋食,老师如何吃得下?”
孔子说:“到了哪步说哪步,去借餐一顿倒也使得。”
四人当即来到农舍门前,子路轻扣柴扉。从矮小破烂的茅屋中走出一老人,将四人一一打量过,问道:“诸位有事吗?”
子路深施一礼说:“老人家,我等路过此地,想借餐一顿,饭钱照付。望老人家多行方便!”
老人说:“饭钱倒不必付。只是我这饭粗陋不堪,诸位未必吃得下。”
子路说:“你吃什么,我们便吃什么,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