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韩非子权术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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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韩非子》作品(1)

初见秦

【原文】

臣闻:“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虽然,臣愿悉言所闻,唯大王裁其罪。

臣闻:天下阴燕阳魏,连荆固齐,收韩而成从,将西面以与强秦为难。臣窃笑之。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谓乎!臣闻之曰:“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今天下之府库不盈,囷仓空虚,悉其士民,张军数十百万,其顿首戴羽为将军断死于前不至千人,皆以言死。白刃在前,斧锧在后,而却走不能死也。非其士民不能死也,上不能故也。言赏则不与,言罚则不行,赏罚不信,故士民不死也。今秦出号令而行赏罚,有功无功相事也。出其父母怀衽之中,生未尝见寇耳。闻战,顿足徒裼,犯白刃,蹈炉炭,断死于前者皆是也。夫断死与断生不同,而民为之者,是贵奋死也。夫一人奋死可以对十,十可以对百,可百以对千,千可以对万,万可以克天下矣。今秦地折长补短,方数千里,名师数十百万。秦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若也。以此与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是故秦战未尝不克,攻未尝不取,所当未尝不破,开地数千里,此其大功也。然而兵甲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囷仓虚,四邻诸侯不服,霸王之名不成。此无异故,其谋臣皆不尽其忠也。

【译文】

臣下听说:“不了解情况就说,是不聪明;了解情况而不说,是不忠诚。”做人臣的不忠诚,应当处死;说话不符合实际情况,也应当处死。虽然如此,臣还是愿意把自己所了解的情况都说出来,请大王裁定臣下的罪过。

臣下听说:山东六国,以赵国为中心,北连燕国,南接魏国,联合楚国并巩固和齐国的同盟,再把韩国争取过来,形成合纵,就可以向西与强秦为敌了。对此,臣下却暗自发笑。世上有三种国家灭亡的情形,而六国的情况恰恰如此,这也许是说他们吧!臣下听说:“社会混乱的国家去攻打政治清明的国家,一定要灭亡;偏邪的国家去攻打堂堂正正的国家,一定要灭亡;倒退的国家去攻打顺天得人的国家,一定要灭亡。”如今六国的府库空虚,粮仓无粮,把百姓全部扩编为军队,已达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之众,那顿首戴翎誓死于疆场的将士何止千人,都说敢死。等到临阵时,前面有手持白刃的监兵,后面有斧锧刑具,士兵们还是后退逃脱而不能拼死上前。

这不是他们的百姓不能拼死,而是君主不能使他们拼死的缘故。国君说要赏赐却又不给,说要惩罚又不执行,赏罚无信,士兵自然不会去拼死。如今秦国发布号令施行赏罚,是按有功无功来分别对待。一个人出生于父母的怀抱之中,从来就没见过敌寇,一听说打仗,急得直跺脚甚至袒胸露臂,就是白刃在前也敢冲,炭火铺地也敢上,拼死不顾的比比皆是。要说拼死和拼生是不一样的,然而百姓却还愿意拼死,就是以奋不顾身为贵的缘故。

一个人奋不顾身就可以敌十人,十人就可以敌百人,百人就可以敌千人,千人就可以敌万人,万人就可以攻取天下了。如今秦国的土地,截长补短,方圆达几千里,有声威的军队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秦国的号令赏罚,地形的险要,天下无比。凭这些去攻取各国兼并天下,是绰绰有余的。因此,秦国作战没有不胜的,进攻没有不夺取的,抵抗没有不被摧毁的,开辟土地数千里,这是它的大功业。然而兵戈钝弱,士民不堪其苦,府库空虚,田地荒芜,粮无储备,四邻诸侯不服,霸王之名不成。这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谋臣不能完全尽忠的缘故。

【原文】

臣敢言之:往者齐南破荆,东破宋,西服秦,北破燕,中使韩、魏,土地广而兵强,战克攻取,诏令天下。齐之清济浊河,足以为限;长城巨防,足以为塞。齐,五战之国也,一战不克而无齐。由此观之,夫战者,万乘之存亡也。且闻之曰:“削株无遗根;无与祸邻,祸乃不存。”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取洞庭、五渚、江南,荆王君臣亡走,东服于陈。当此之时,随荆以兵,则荆可举;荆可举,则其民足贪也,地足利也,东以弱齐、燕,中以凌三晋。然则是一举而霸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复与荆人为和。令荆人得收亡国,聚散民,立社稷主,置宗庙,令率天下西面以与秦为难。此固以失霸王之道一矣。

天下又比周而军华下,大王以诏破之,兵至梁郭下。围梁数旬,则梁可拔;拔梁,则魏可举;举魏,则荆、赵之意绝;荆、赵之意绝,则赵危;赵危而荆狐疑;东以弱齐、燕,中以凌三晋。然则是一举而霸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复与魏氏为和。令魏氏反收亡国,聚散民,立社稷主,置宗庙。令率天下西面以与秦为难。此固以失霸王之道二矣。

前者,穰侯之治秦也,用一国之兵而欲以成两国之功,是故兵终身暴露于外,士民疲病于内,霸王之名不成。此固以失霸王之道三矣。

【译文】

请允许臣下冒昧进言:过去齐国南打败了楚国,东打败了宋国,西又使秦国服输,北打败了燕国,中间又能驱使韩、魏为其效力,土地辽阔而士兵强劲,战无不克,攻无不取,号令天下。齐国又有济河黄河,足以作为屏障;有长城、巨防,足以作为天险要塞。齐国是五战皆胜的国家,却因一战不胜而失国。由此看来,战争确实和一个大国的存亡攸关。而且臣下还听说:“砍树不可遗留树根;不与祸害为邻,祸害便无从发生。”秦国曾和楚国作战,大败楚兵,攻占了郢都,夺取了洞庭、五渚、江南等地,楚国君臣亡命奔走,跑到东边的陈国躲避起来。当此之时,跟踪追击,则楚可灭;灭了楚国,它的百姓足够我们使用,它的土地足够我们开发,东向则可以削弱齐、燕,中部可以蚕食三晋。如果是这样,一举而霸王之名可成,可使四邻诸侯来朝见。可是谋臣没有这么做,却是撤兵而走,又与楚国讲和了。

让楚王得以收复失地,聚集逃散的百姓,重新供起社稷神主,修起宗庙,使楚王率领各国军兵向西进攻秦国。这就是失去霸王之道的第一个原因。

山东六国又互相勾结,发兵进驻华阳亭下,大王命将领率兵,攻破了联军,秦兵攻至大梁城下。包围大梁好几十天,大梁本可以攻取的;攻下大梁,就可以占领魏国;占领魏国,楚国和赵国的联系就被断绝;楚、赵的联合断绝了,赵国就危急了;赵国危急,楚国就会不知所措;东向则可以削弱齐、燕,中部又可以蚕食三晋。如果是这样,一举而霸王之名可成,四邻的诸侯也来朝见。可是谋臣并没有这样做,却是撤兵而走,又与魏国讲和。让魏王收复了已失之地,聚集起逃散的百姓,重新供起社稷神主,修复宗庙。这就是失去霸主之道的第二个原因。

以前,穰侯治理秦国,想用一国之兵以成就秦、穰两方面的功业,因此壮年士兵终身奔走在外,而老百姓疲弱于供应,病困交加,霸王之名不成。这就是失去霸王之道的第三个原因了。

【原文】

赵氏,中央之国也,杂民所居也,其民轻而难用也。号令不治,赏罚不信,地形不便,下不能尽其民力,彼固亡国之形也,而不忧民萌,悉其士民军于长平之下,以争韩上党。大王以诏破之,拔武安。当是时也,赵氏上下不相亲也,贵贱不相信也,然则邯郸不守。拔邯郸,管山东河间,引军而去,西攻修武,逾羊肠,降代、上党。代三十六县,上党十七县,不用一领甲,不苦一士民,此皆秦有也。代、上党不战而毕为秦矣,东阳、河外不战而毕反为齐矣,中山、呼沲以北不战而毕为燕矣。然则是赵举,赵举则韩亡,韩亡则荆、魏不能独立;荆、魏不能独立,则是一举而坏韩、蠹魏、挟荆,东以弱齐、燕,决白马之口以沃魏氏,是一举而三晋亡,从者败也。大王垂拱以须之,天下编随而服矣,霸王之名可成。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复与赵氏为和。夫以大王之明,秦兵之强,弃霸王之业,地曾不可得,乃取欺于亡国,是谋臣之拙也。且夫赵当亡而不亡,秦当霸而不霸,天下固以量秦之谋臣一矣。

乃复悉士卒以攻邯郸,不能拔也,弃甲兵弩,战竦而却,天下固已量秦力二矣。

军乃引而复,并于李下,大王又并军而至,与战不能克之也,又不能反,军罢而去,天下力量秦力三矣。

内者量吾谋臣,外者极吾兵力。由是观之,臣以为天下之从,几不难矣。内者,吾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园仓虚;外者,天下皆比意甚固。愿大王有以虑之也。

【译文】

赵国地处列国的中间,是各方民众杂居之地,这些人轻浮而不务本,所以难于使用。号令不行,赏罚无信,地形无险可守,又不能使百姓都竭尽自己的力量,本来就是亡国的形势。国君不体念百姓的生存,征发所有士民驻兵长平,去争夺韩国的上党。大王命将士攻破赵军,拿下武安。当此之时,赵国上下不亲,贵贱互不相信,于是邯郸是守不住了。攻下邯郸,平定山东河间一带,然后带兵西向,进攻修武,越过险要的羊肠孔道,使代郡、上党投降。代三十六县,上党十七县,不用一兵一卒,不劳一民一夫,就都成了秦国的领地了。代郡和上党不战而归秦所有,东阳和河外不战而归齐所有,中山和滹沱河以北不用攻战就都归燕所有。然后赵国就灭亡了;赵国灭亡,韩国也不能存在;韩不存而楚、魏也不能单独存在;楚、魏不能独立存在。这样就是一举而消灭了韩国,侵蚀了魏国,挟制了楚国,东向再削弱齐、燕,再决白马之口水淹魏国,这是一举而三晋灭亡,合纵就无从成立了。大王可坐享其成,天下诸国会一个跟着一个前来朝拜,霸王之业就可以成了。然而谋臣没有这样做,撤兵而去,又与赵国讲和。以大王的明智,秦兵的强大,放弃了霸王的功业,连土地都没得到,以致被即将灭亡的国家所欺骗,这是谋臣的拙劣所致。况且赵国当亡而不亡,秦国当霸而不霸,天下各国已在估量秦国的谋臣了,这是一。秦国后又派出士兵,进攻邯郸,没有攻不下,结果却是丢掉盔甲兵器,恐慌而退,天下各国已是再次估量秦国的国力了,这是二。

秦国于是引兵而返,在李下合兵一处,大王又发兵而来,与赵交战而不胜,又不能撤兵,直到大军疲困,这才退去,天下各国已是又一次估量秦国的国力了,这是三。

各国看透了我们的谋臣,在外部竭力消耗我们的兵力。由此看来,臣以为天下各国合纵的策划,便没有什么困难了。国内,我们的兵甲已经不坚利了,士民病困,蓄积空虚,田地荒芜,粮无储备;国外,天下各国互相勾结得又很牢固。愿大王能够深思。

【原文】

且臣闻之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纣为天子,将率天下甲兵百万,左饮于淇溪;右饮于洹溪,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与周武王为难。武王将素甲三千,战一日,而破纣之国,禽其身,据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伤。

知伯率三国之众以攻赵襄主于晋阳,决水而灌之三月,城且拔矣,襄主钻龟筮占兆,以视利害,何国可降。乃使其臣张孟谈。于是乃潜行而出,反知伯之约,得两国之众,以攻知伯,禽其身,以复襄主之初。

今秦地折长补短,方数千里,名师数十百万。秦国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可兼而有也。

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之从,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大王诚听其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为王谋不忠者戒也。

【译文】

而且臣下还听说:“战战兢兢,一天比一天谨慎,如果谨慎地遵循治国的道理去做,天下是可以取得的。”何以知道会如此呢?从前纣做天子,率领天下军队一百万,左边饮用淇水,右边饮用洹水,淇水干涸而洹水也不流了,以与周武王作对。武王带领白盔白甲的士兵三千人,战斗一天,就把纣军攻破,捉住了殷纣,占领了他的土地而得到他的人民。天下百姓没有一个人为纣悲伤的。

智伯瑶率领智、韩、魏三家士兵到晋阳去攻打赵襄主,决开晋水的堤防灌晋阳三个月,晋阳城就要被攻破了,赵襄主拿龟筮来占卜,看看是吉是凶,好决定向哪国投奔。于是派出他的近臣张孟谈办此事。张孟谈偷偷地出城,破坏了智、韩、魏三家的盟约,联合韩、魏两家的军兵,一起进攻智伯,捉了智伯,恢复了赵襄主的地位。

如今秦国的土地,截长补短,方圆几千里,有威名的军队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秦国的号令、赏罚严明,地形险要,是天下无比的。拿这些来对付各国,是完全可以兼并它们并占有天下。

臣下冒死希望见到大王,陈说打破各国合纵的道理,谋划灭赵,亡韩,使楚、魏称臣,使齐、燕前来亲近,以完成霸王功名,使各国诸侯前来朝拜的方略。希望大王真能听从这个意见;如果不能马上破坏各国的合纵,如赵国不灭,韩国不亡,楚、魏不前来称臣,齐、燕不前来亲近,霸王之功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来朝拜,大王可斩臣下之头以示众,以此作为王谋划而不忠的鉴戒。

存韩

【原文】

韩事秦三十余年,出则为扦蔽,入则为席荐。秦特出锐师取地而韩随之,怨悬于天下,功归于强秦。且夫韩入贡职,与郡县无异也。今臣窃闻贵臣之计,举兵将伐韩。夫赵氏聚士卒,养从徒,欲赘天下之兵,明秦不弱则诸侯必灭宗庙:欲西面行其意,非一日之计也。今释赵之患,而攘内臣之韩,则天下明赵氏之计矣。

夫韩,小国也,而以应天下四击,主辱臣苦,上下相与同忧久矣。修守备,戒强敌,有蓄积,筑城池以守固。今伐韩,未可一年而灭,拔一城而退,则权轻于天下,天下摧我兵矣。韩叛,则魏应之,赵据齐以为原,如此,则以韩、魏资赵假齐以固其从,而以与争强,赵之福而秦之祸也。夫进而击赵不能取,退而攻韩弗能拔,则陷锐之卒勤于野战,负任之旅罢于内攻,则合群苦弱以敌而共二万乘,非所以亡赵之心也。均如贵人之计,则秦必为天下兵质矣。陛下虽以金石相弊,则兼天下之日未也。

【译文】

韩侍奉秦国已有三十多年了,出外就像秦国的护卫一样,人内就等于秦之坐席被褥。秦国每发锐师取他国的土地,韩国总是跟随在后,所以和天下各国都结了怨,而功利归于强秦。尤其是韩的纳贡尽职,与国内的郡县无异。今臣私下听说贵国大臣用计,要出兵征韩。然而赵国却在那里聚集士卒,收养倡导合纵的谋士,想要联合各国的军队,明确宣布说,如果不削弱秦国的力量,各国就会灭亡;他们计划向西进攻秦国来实现其意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丢下赵患不管,反而要攻打谨慎如内臣的韩国,这样天下各国就都会明确地认识到赵的计谋是正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