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听了朱弘昭等人的谗言后,李从厚将李从珂的一儿一女扣留做人质,以此牵制李从珂。即便如此,李从厚还是不放心。长兴五年(公元934年),李从厚下令将李从珂调离凤翔,改任河东节度使,原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则改任镇州成德节度使。李从厚的这个决定用意很深,李从珂和石敬瑭拥兵自重,在地方上具有很高的威望,现在将其调离到新的地方,将断了他们的根基。可这样理想的计划面对拥有强兵的李从珂根本不是那么容易实施的。
李从珂听到这样的消息后,心下震怒。其部下更是表示只忠心于潞王,纷纷鼓动李从珂造反。李从珂遂在凤翔起兵。面对这样的形势,李从厚大惊,派兵前去镇压。孰料大军到达凤翔城下后,竟自倒戈,投靠了李从珂。李从珂转而率兵一路攻向洛阳,直取帝位。仓皇之中的李从厚带领着五十名骑兵匆忙逃出皇宫,去往晋阳,向妹夫石敬瑭求救。此时,只有石敬瑭能够与李从珂抗衡,只有他能够庇护自己。
无奈,天不遂人愿。李从厚从洛阳逃出来,刚刚走到卫州(今河南汲县)驿站时,就遇到了石敬瑭。石敬瑭看着惶恐的李从厚,当然明白李从厚此举的目的所在。此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此刻却如同逃难一般,只有求助于石敬瑭能够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将自己收留。石敬瑭几乎没有犹豫,就拒绝了李从厚。实际上,早在李从珂起兵时,石敬瑭就对时局进行了冷静的分析。他左右权衡,最终确定自己现在的势力还不足以抵抗李从珂。尽管李从厚是皇帝,但是他并没有在国内树立起威望,扶持李从厚最终只能引来更大的祸端。他也许曾经也跟公主说过,也许公主于心不忍,也许她觉得李从厚和李从珂都与自己有兄妹之情,而念及夫君的真实力量,最终没有强力为李从厚争取……这一切的猜测都无法验证了,留给后人的只有一个事实:石敬瑭看到李从厚后,将其随从全部以叛变的名义诛杀,而将李从厚幽禁在了驿站。随后,石敬瑭匆忙率军与李从珂会合,并汇报了李从厚的现状。
这一年的四月六日,李从珂即位,改元清泰,史称唐末帝。他废李从厚为鄂王,仅仅三天后,便派人杀死了李从厚。
当初,魏国公主没能劝解丈夫收留、帮助李从厚,并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致李从厚于死地。现在,李从厚被赐死的消息传来,魏国公主大吃一惊。她没有想到,正是自己的一念之差,竟至两位兄长相残,李从厚丢了性命。魏国公主倍感难过,同时更觉惭愧无比,难免埋怨石敬瑭,说得石敬瑭也感惭怍。史书就记载说:“帝后长以此愧心焉。”
石敬瑭和魏国公主在李从珂和李从厚两位兄弟中,选择了实力更为强大的李从珂,以为这样的示好能够保住自己的富贵。可令他们夫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这一行为并没有赢得李从珂的信任。李从珂从石敬瑭幽禁李从厚的行为中,看到了石敬瑭的精明和无情,更看到了石敬瑭的势力,日后必将威胁自己的江山。因此,李从珂对石敬瑭,与李从厚相较,防范更强。
石敬瑭对李从珂也是充满了戒心,他亲眼看着李从珂登基,礼毕后,他生怕李从珂怀疑自己有二心而小心翼翼。他很想马上回到晋阳,回到自己的封地,但是他提都不敢提。即便等到李从厚归葬的一切事情都完毕后,他依然不敢言归。他日日提心吊胆,事事小心谨慎,劳心不已,很快就日渐憔悴消瘦,以致生了重病,羸弱不堪,瘦得如同麻杆一样。魏国公主眼看着丈夫一天比一天消瘦,看着他一天一天不成人形,心疼不已。她再也忍不住,去向母亲曹太后求情,求母后能够劝说李从珂放夫君回去。
曹太后生性善良,更何况求情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求的是放过自己的女婿。曹太后最希望女儿能够安稳幸福地度过一生,生怕李从珂回头像杀掉李从厚那样将石敬瑭杀死,那样自己的女儿岂不就成了寡妇?于是,曹太后便向李从珂为石敬瑭求情,请他放过石敬瑭,但李从珂不许。魏国公主听说后,既悲又怒,无奈之下,自己前去求情,更有时候和母后一同求情。李从珂看着石敬瑭的身体一天不比一天,便想放石敬瑭回去,但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自己在凤翔时的亲近部将时,却遭到了反对。这些部将说,石敬瑭实力雄厚,一旦放他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他日必将成为后唐的祸患。可朝中有人提出,现在虽然江山已定,但仍有个别藩镇实力强大,不宜猜忌石敬瑭,反当信任,以牵制其他人。李从珂左右游移,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最终,在魏国公主和曹太后的劝说下,在亲眼所见的石敬瑭瘦弱无神的样子后,李从珂逐渐放松了对石敬瑭的警惕。他说:“石郎不仅仅是我的亲戚,更是从小跟我一起同甘共苦长大的。现在我是天子,除了石郎我还能把天下托付给谁呢?”便将石敬瑭重新任命为河东节度使。
李从珂的这一决定可谓是后患无穷,将后唐推入了不复深渊。石敬瑭回到晋阳之后,马上开始积蓄力量。他表面上仍然是装作病重的样子,尤其在李从珂派来的使者面前,更是有气无力地汇报说,自己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治理河东已经是劳累不堪;暗地里则广泛积蓄粮草,扩充兵力,更以契丹不断侵犯为借口来向朝廷索要武器等,实力不断增强。
清泰二年(935年),李从珂派人到达晋阳,为石敬瑭的将士们发放衣装,并宣旨以告李从珂的抚慰之意。将士们高呼“万岁”达四次,意欲趁乱拥立石敬瑭为帝。石敬瑭却悄悄制止了,他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仓皇叛乱,必将被李从珂镇压,再无翻身之机。他立刻下令将带头高呼的三十六名军官和士兵处死,然后将此事报告给李从珂,以表自己毫无反叛之心。
当年,李从珂亲历养父李嗣源被拥立为帝事件,怎能不知石敬瑭如今威胁之势。经过一番考虑,李从珂也明白不能冒然出兵,如果逼急了,石敬瑭必将造反。当初,汉元帝以昭君而定匈奴,现在他唯有以妹妹来安抚石敬瑭。于是,李从珂加封魏国公主为晋国长公主,意图用更大的荣耀来笼络石敬瑭。石敬瑭早就猜到了李从珂会这样做,他欣然地让公主接受这样的封号,并以此机会多次进宫去打探朝廷的底细。在古代,为了皇位常常发生的兄弟阋墙甚至父子残杀的事件举不胜举,而作为一个女人既然已经出嫁,那么夫君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李从珂跟自己并无血缘关系。当初李从珂不放石敬瑭回归晋阳而致石敬瑭生病的时候,公主就选择了能够陪伴自己一生的夫君。现在,她深深明白,后唐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只有坚定地站在夫君石敬瑭这一边,才能够保住自己一家的安宁和幸福。
公主不断进宫打探,在李从珂面前说石敬瑭是如何忠心耿耿,如何报效国家而抵御契丹的进攻,麻痹着李从珂。同时,公主还借机笼络朝廷中的人心。日渐一日,石敬瑭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流言渐起,李从珂都听到了,他对身边的人说:
“石郎是朕的至亲,本不可猜忌;但现在流言四起,如果真的与他失和,那将如何是好?”听者无从回答。
清泰三年(936年)的春天,公主又一次来到洛阳时,正赶上李从珂举办盛大的千春节宴会。公主在宴会上与众人一同饮酒而赏歌舞,宴会刚刚结束,她便请求归家。李从珂趁着酒劲说:“妹妹为什么不多住些日子啊,这么着急回去,是想要帮助石郎造反吗?”说罢,笑了起来。公主却明白,皇帝表面上是说笑,实际上是对自己夫妇起了疑心。她是又惊又怕,急忙笑着掩饰过去了。次日,李从珂醒酒后,身边的人告诉他昨日说的这句话,李从珂吃了一惊,并深深懊悔。他知道,自己不小心触动了石敬瑭这只老虎的须发,必将引起事端。果不其然,公主回到家中,急忙告诉石敬瑭这件事。石敬瑭明白,这是李从珂酒后吐的真言,李从珂对他的疑心已经很重了。
石敬瑭遂决定改变策略,他决定主动表示退意,以退为进。他经过一番思忖后,慎重地写了一篇奏文,上书说要辞去马步兵总管、河东节度使的职位,主动要求皇帝解除自己的兵权并调往别镇。这篇奏文写得情真意切,令人读来仿佛可见他的拳拳忠心。可事实上,这是他对李从珂的一番试探。他要借李从珂的反应来判断自己目前的处境:如果李从珂不接受他的请辞,反而安慰他,那表示自己还是安全的;如果李从珂准奏,同意请辞,那就证明李从珂已经对他猜忌很深,想要除掉他。
果不其然,李从珂接到上奏后,似乎看到了很好的机会。他非常相信术士的话。于是召来信任的一个术士,让其卜算一番,看看究竟应当如何处理这件事。术士卜算后,说:“石敬瑭这个人,除掉他他会叛乱,但陛下就算是不除他,他还是会叛乱的,如此看来,还是先下手为强。”这番话正中李从珂下怀,他很高兴地说:“爱卿的这番话,真是让我豁然开朗啊,不论最终是成是败,我都要这样做。”
李从珂下定决心后,立刻下旨命石敬瑭调离河东,改任天平节度使。朝堂之上,当这道旨意被宣读后,朝臣相顾失色。石敬瑭也没有料到李从珂对自己已经是如此厌恶,竟然如此不加迟疑的就解除了自己的兵权。石敬瑭见和李从珂再无回转之地,便索性和李从珂决裂了。
公主见李从珂竟然准许了丈夫的上奏,解除了丈夫的职务,也确定了李从珂对自己一家的猜忌。
很快,石敬瑭就重新起草了一份奏章,上书说,李从珂并不是李嗣源的亲生儿子,不应当做主李家江山,而应让位给李嗣源的亲生儿子——许王李从益。李从珂读罢这篇奏章,火冒三丈,在他想来,石敬瑭这种野心家,哪有资格来议论这件事,他说:“君王面临大祸大难的时候,往往倚靠近亲。想当年李从厚危急之时投奔你石敬瑭,你竟将其幽禁在卫州驿站,此事天下人皆知。现在竟然说什么要朕让位于许王,谁人会相信你的这番话!”面对李从珂这样的诘问,石敬瑭哑口无言。
很快李从珂就派遣大军征讨石敬瑭。正是这个行动,将石敬瑭推向了另一个方向,自此,他彻底与英武、睿智等一系列褒义的词语告别,开始了走向“耻辱”的不归路。
◆夫成君王妻同贵,皇后之位被人说
石敬瑭之前委曲求全,不断退让,并不是他真的对后唐忠心耿耿。相反,他是精心考虑之后,非常清醒地意识到,依靠目前的力量,自己根本不是李从珂的对手。现在,面临李从珂的泱泱大军,他根本就不能与之抗衡。他该怎么办?
果不其然,李从珂的大军很快就来到了晋阳城下,将石敬瑭重重围困。眼看自己就要被灭,慌不择路的他与公主、与部下商量出路,却是一筹莫展。公主所能做的只是伤心啼哭,她没有想到当年自己夫妇二人没有对兄长李从厚施以援手,而投靠李从珂,竟然是助纣为虐,报应竟然这么快就到来了,却是悔之晚矣。
万分焦虑的石敬瑭,惊慌无比,又向部下征求建议。这时,一个谋臣站了出来,他就是导致石敬瑭落下割让“燕云十六州”这个千古骂名的始作俑者——桑维翰。桑维翰说,现在兵临城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目光投向晋阳的北方,投向那个正在崛起的民族——契丹。唯有向契丹求救,请求契丹出兵攻打李从珂,方可解眼下的为难。石敬瑭听后不禁反问,契丹又有何理由来帮助自己。只见桑维翰说,契丹大王耶律德光谋取中原已久,眼下当投其所好,将北方诸州割让给契丹,来换得此后的安宁,正是断其一指而保全全手之计。
听闻此计,石敬瑭还未做出反应,就见一个大将高呼不可。这名大将名叫刘知远。他说,此举虽然可解眼前之困,但割让北方诸州,将助契丹进军中原,契丹最终会成为中原的心腹大患从而遗祸后代。待到那时,才真的是后悔莫及。
石敬瑭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想不解决当下的困境,何谈将来?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击退李从珂,不被李从珂杀掉。所谓民族大义,在他个人对性命和权力的重视之下,无疑是退到后一位的。
石敬瑭迅速写了一封请求信,在信中,他请求耶律德光能够出兵帮助自己称帝,自己将割让“燕云十六州”且将向契丹称臣,不仅如此,他还请求以对待父亲的礼仪来对待契丹大王。此信送达契丹之后,耶律德光不禁哈哈大笑。他已经觊觎中原已久,只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始终没能占领中原。现在这个机会竟然主动跑上了门,他又怎会不兴奋呢?他拿着信,神色兴奋却语气颇为难地说道:“儿子有难,父亲如果不救儿子,那实在是不慈;儿子孝敬父亲的礼物,如果父亲不接受,那将让儿子落下不孝不义的名声。现在石敬瑭送来‘燕云十六州’这份大礼,怎能不接受这个儿子的这份孝心?”就这样,耶律德光亲自率领五万骑兵支援石敬瑭。李从珂从未料到,石敬瑭竟然会求助契丹。毫无准备的后唐大军,很快就被契丹打得落花流水,四处逃窜而去。
围兵散去,石敬瑭从晋阳北城门出来亲自拜见救命恩人耶律德光,二人“因论父子之义”,共谋日后怎样称帝。
在这一年的十一月,北方已经是寒冬时节,草木枯寂,动物退隐,一切显得这样安宁,实际上却是暗潮奔涌。石敬瑭终于在耶律德光的主持下称帝,取国号大晋,改元天福,史称后晋。已经四十五岁的他,自称儿皇帝,而拜三十四岁的耶律德光为父皇帝。他更是履行当初的诺言,将北方的‘燕云十六州’尽数割让给契丹。耶律德光亲自在晋阳城东南方向的柳林营地建筑祭坛为石敬瑭举行即位仪式。
自此,石敬瑭由败转胜。然其割地行为,却遗祸中原几百年。《旧五代史》评价此举无异于“决鲸海以救焚,何逃没溺;饮鸩浆而止渴,终取丧亡”。他用鲸海来灭火,其海水奔涌最终将淹死他自己;他在饥渴的时候饮鸩浆,即便解决了眼前之渴,却很快就会被毒死。石敬瑭借耶律德光之力来攻打李从珂,虽然解决了李从珂这个心腹大患,却将耶律德光这个豺狼引来,引来了更大的祸患。
即位后的石敬瑭,将自己的妻子李氏公主封为皇后。作为后唐的公主,她亲眼看到父亲如何建国,而自己成为公主,开始了特殊的荣宠;如今,她不再是后唐的公主,而成为了后晋的皇后,这种身份的变化之中有着几分兄妹之间相互猜忌的纠缠和恩怨,想到这里她就不禁感慨万千。但是,从她嫁给石敬瑭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成为了石家的人,她只有坚定地站在丈夫这一边,与丈夫同甘共苦,当然,还有同贵同辱。
得知石敬瑭称帝的李从珂,怒火冲天,他将石敬瑭的两个儿子石重胤和石重裔杀死,并将石敬瑭的弟弟石敬德全家诛杀。这下可是真正激怒了石敬瑭,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他迅速在契丹的支援下,攻向洛阳,意欲将李从珂杀死偿命。此时的李从珂,早已没了当初的勇猛,反而十分惧怕。有大臣建议他率军平叛,他却说道:“爱卿千万不要再说石郎,说起他,就让朕心肝落地啊!”可见心中惧意。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被灭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