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最高财政机关三司使有个专门管理禁榷商品的部门——盐铁司都盐案。禁榷商品,望文生义,从字面上就能理解那是一种禁止商榷(禁止民间买卖)的商品,完全由国企垄断。如盐、茶、铁等是国家的经济命脉,禁榷商品需求缺乏弹性,一旦形成垄断,利益十分可观。正所谓“十口之家,十人食盐,百口之家,百人食盐”,盐是生活必需品,市场需求量巨大,老百清,毕沅,《续资治通鉴》:七月丙戌,赐河北路诸州军因水灾而徙它处者米,一人五斗。其压溺死者,父、母、妻赐钱三千,余二千。
《管子·海王》:桓公曰:“何谓正盐筴?”管子对曰:“十口之家,十人食盐。百口之家,百人食盐,终月大男食盐五升少且,大女食盐三升少且;吾子食盐二升少且。此其大历也盐百升而釜。”
姓不会因为价格变动而放弃购买,诚如烟民不会因为香烟价格上调几块钱而戒烟。宋代的盐主要有三种,颗盐(陕西路所产的解池盐及河东路盐)、末盐(海盐)、井盐(四川生产)。官方盐质量粗糙,往里掺沙子,对广大人民群众十分不负责任,价格又高得离谱,所以老百姓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买私盐也不买官盐。西夏出产的青白盐价格十分低廉,冲击着大宋盐业市场,双方因此爆发过军事冲突。
据程民生先生著作《宋代物价研究》载,开宝九年(976年),颗盐40文/斤,解池盐44文/斤,海盐47文/斤。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解池盐55文/斤。庆历八年(1048年),京师盐价40文/斤。大观四年(1110年),京师盐价45文/斤,西夏盐价15文/斤,辽国盐价11文/斤。宋帝国其他地区盐价各异,多在60?70文/斤,个别地区为200文、400文、700文不等,如秦凤路西安州盐价竟高达2贯/斤,换算成人民币是很吓人的数字。
北宋中期仁宗时米价300文/石。宋代一石为92.5宋斤,一斤16两。
一宋斤的重量不固定,初期1宋斤680克,中期1宋斤640克,南宋初期1宋斤625克。由此计算,北宋中期1石=92.5宋斤=118.4市斤≈120市斤。现在好一点的米价格在3.00?5.00元/斤。由此得出,北宋中期仁宗时300文钱大概等于360?600元人民币的购买力,因物价时有波动,亦有通货膨胀、耕地面积、亩产数量等因素,所得数值仅供参考。
首都的地缘优势再一次凸显,针对京师盐价,官方设有都盐院,起抑制和调平盐价的作用。都盐院有大量囤盐,当市场盐价低于35文/斤则“敛而不发”,盐价超过40文/斤,则大发库盐,以压商利。这种幸福生活只宋,沈括,《梦溪笔谈》载: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为法,乃汉秤三百四十一斤也。
有在具有地缘优势的京师才能享受到。《梦溪笔谈》记载,宋太祖曾降墨敕,允许民间贩卖私盐,不许官方买卖,地点仅限于河北路。宋仁宗又有批诏云:“朕终不使河北百姓常食贵盐。”河北父老,皆藉火焚香,欢呼称谢。这条规定经年不变,恩泽京畿老百姓百年之久,所以靖康之变“二圣”(宋徽宗、宋钦宗)离京之际,沿途老百姓头顶焚香数十里,哭送赵天子。
北宋仁宗时米价每石300文,同等价钱可买短褐一件(类似T恤衫加短裤的粗布衣服),可买两份诉状,可到甜水巷卜一卦,可买三斗蜜酒,可到店宅务(国有廉租房)或主户(拥有开封户口的居民)那里租一间房子。御史中丞张方平雇佣一位女仆,“女仆随身衣装,自直百千”,仅给女仆置办全套衣服竟高达100贯。
在京城生活,有幸福优越的一面,自然也有水深火热的一面。如房价高得离谱,真宗咸平年间前朝宰相薛居正的后人以5000贯把宅子贱卖给了当朝宰相向敏中。神宗元丰六年开封府拆迁城墙三十步内的建筑物,共计赔偿拆迁款22600贯,有130户左右得到拆迁款,平均一户民宅价格最少为173贯,这还属于较偏地段的民宅。
6.京城也有穷官
福建神童杨亿才学卓著,七岁那年已显露出了惊人的才华。十一岁时,宋太宗召试,果然非常了得,当即授官秘书省正字。宋太宗问他,你久离家乡,想不想念父母?不用说当然想念,可杨神童毕竟是神童,就算他想也不能说出来,杨亿对曰:“臣见陛下,一如臣之父母。”(《墨客挥犀》)杨亿担任的秘书省正字,主要掌管图书勘误校对工作,月工资十六贯。在店宅务租个单间,充其量跟随三两仆人,十六贯钱足够他们在京城生活支出。
杨亿十八岁时赐进士及第,随着他长大,生活阅历逐渐丰富,开支明显增多,尤其担任翰林学士时,经济状况大为紧张。翰林学士接近皇帝,职位特殊,但不给开工资,没有正俸可拿,“文馆职任,自校理以上皆有职钱,唯内外制不给”,只每月领一些绫罗绸缎等生活用品。
翰林院在唐代属于供职艺人的机构,自唐玄宗后翰林分为两种,一是翰林学士,一是翰林供奉。翰林学士院是清水衙门,毫无实权可言,油水少得可怜,朝廷给的公使钱摊到个人头上没多少。不像其他部门有自己的创收,如群牧司,管理军队战马的,他们把马粪卖掉作为内部活动经费。其他有钱部门则把余钱放在榷货务,进行官方放贷。
翰林学士的工作类似文秘,但与领导的生活、办公室行政等无关。头衔显赫,但不如小小的太常博士来得实惠。太常博士隶属掌管宗庙礼仪的太常寺,设有四人,月薪二十贯,社会地位与绫罗绸缎等补贴不及翰林学士,就这么不起眼的工作岗位,它的灰色收入远高于翰林学士。
宋代规定殡葬标准,如皇亲宗室、当朝大员去世,朝廷遣礼官为丧主主持殡葬事物,称为“祭”,由四名太常博士轮流负责。干一次活所得的绢四人分,主祭的得十四匹,其他人得十二匹。朝廷礼官的出现是对丧主的莫大殊荣,赶上家境殷实的有额外辛苦费,一年下来,吃喝不愁。他们闲着没事[1]《宋史·职官志》:秘书省校书郎十八千,秘书省正字十六千。大理评事十千。诸路州军万户已上县令,二十千;簿、尉,十二千。七千户已上令,十八千;簿、尉,十千。五千户已上令,十五千;簿、尉,八千。三千户已上令,十二千;簿、尉,七千。不满三千户令,十千;簿、尉,六千。
满城溜达看看最近有没有业务,一次,数名年老皇亲退朝而出,边走边唠嗑,一太常博士窃笑道:“这帮老家伙皆材也。”(《孔氏谈苑》)翰林学士名头叫得响亮,论物质实惠上焉能与太常博士相提并论。
杨亿手里没钱叫苦不迭,此外他有赌博的嗜好,经常与章得象(仁宗宰相)、李宗谔(太宗宰相李昉之子)等人聚众豪赌。有一次章得象输了三十万,在十赌九输的经验下完全有理由相信杨亿经常输得兜比脸干净。(《宋史·章得象传》)杨亿于是请求下地方工作,上表千余言,其中有“虚忝甘泉之从臣,终作莫敖之馁鬼”句。
杨亿十一岁来到京城,仕宦多年应该有些经济实力,如果像他这种个人生活负担不大的官员已快成饿死鬼,料想那些拖家带口的新科进士想要留在京城当真需要魄力和勇气。相比之下,王安石的选择较为客观实际。
王安石考中进士第四名,其时父亲已去世,母亲尚在,有两位同父异母兄弟,六位弟妹,再加上若干仆人,十五六口人的生活开支全仰仗着他的工资。文彦博举荐他回京直接进入馆阁工作,不需要经过馆阁的考试。王安石在《乞免就试状》中写道:“弟妹当嫁,家贫口众,难住京师。”原因很简单,家庭经济条件较差,弟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一大家子人口众多,很难在高消费的首都生活。王安石继续留在地方工作,一干近乎三十年。
地方消费相对较低,生活环境很是单调,人事关系没那么复杂,朝廷对去地方上任的官员有相关政策,这是很多新科进士放弃中央挥泪下地方的原因。京城的巨大政治诱惑令很多新科进士争相留在此地,超高的物价又令他们望而却步。物价尚且如此,关系维护费用更是捉襟见肘,没钱的进士想要保持与同事、领导及其他大员的关系唯有赠送诗文,出卖自己的才华。
7.官员的常态消费
“腰缠万贯”是形容一个人富有,按照宋代的物价,你有一万贯存款算得上中产阶级,能在京城活得很舒服,但无法奢侈享受。官员与普通百姓一样也要吃喝拉撒,他们的主要消费表现在请客吃饭、饮酒狎妓、买卖人口、馈赠礼物等方面。
宋太宗淳化三年(992年),饶州通判白稹向一位新来的同事借了500文钱,用于招待客人吃饭。一顿饭吃500文不少了,宋代官方规定770文为一贯,几乎一贯的消费,可见吃得很丰盛。那位新来的同事就是年轻的丁谓。神宗时苏轼记载,官员张怀民与张昌言两人下棋,输了的请吃饭,也花了500文。可见官员士大夫之间小聚一次通常需要一贯钱左右,够五口之家吃一个月的大米。要说奢侈得说徽宗时蔡京请同事们吃饭,单单一道蟹黄馒头为“钱一千三百余缗”,这顿饭下来至少上万贯。“腰缠万贯”的主儿一顿会被吃个赤身裸体。
吃饭属于常态消费,类似零花钱,买卖人口则是笔很大的支出。宋代倒卖人口、包二奶、找小三、嫖妓等合理合法。宋徽宗都戴着青衣小帽趁着月黑风高杀人夜出宫嫖妓,何况士大夫乎!
《邵氏闻见录》记载王安石在京任知制诰时,妻子吴氏给他买了一个小妾!王安石见到小妾就问,你谁啊?小妾说,是被夫人买来伺候大人您的。换了别人肯定就范了,王安石对美色、金钱、权力这方面的欲望很淡,真正的淡泊名利。王安石又问,你谁家女子?小妾叙说了原委,她丈夫原是某将军,因为押运大米,船翻米沉,这个损失要由押运武官来抵偿。将军倾家荡产赔偿还不够,没奈何只好把媳妇卖掉。王安石又问,夫人花了多少钱买的你?
小妾答曰九十万。王安石找到了她丈夫退货,令夫妻俩破镜重圆。九十万即是九百贯。
宋代中期,买一名女婢的价钱大概在百贯左右。《青琐诗话》载韩琦镇守真定,有读书士人彭知方前来求职,韩琦未予理睬。彭知方跳进他们家大院在墙根下睡了一夜,次日家仆上报,韩琦还是不见,出口成诗:“殷勤洗濯加培植,莫遣狂枝乱出墙。”彭知方羞愧不已,当即和诗:“主人若也怜高节,莫为狂枝赠一柯。”韩琦眼前一亮,这小伙子文采有两下子。说过不见人家了,碍于面子,韩琦花了一百贯钱买了个女婢赠之。
吃饭也好,倒卖人口也好,属于正常开支,宋代官员的主要消费在娱乐方面。通常是出手一掷千金那种,令人目瞪口呆。宋代的狎妓并非今天普遍意义上的嫖娼。宋代妓女如名妓、歌妓、营妓、伶人、打野合(土娼)等等,类似交际花兼歌舞演艺兼性工作者。宋代文化异常发达,妓女的普遍素质也是历代最高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达到了“要模样绝对百看不厌、要文采绝对出口成章、要技术绝对颠倒乾坤”的境界。
《青琐诗话》载寇准发迹有了钱,开始了他的奢华生活,一请客,二点蜡,三狎妓。请客很正常,但经常请客那就不正常了。寇准请客通宵达旦地点蜡烛,蜡烛在宋代是奢侈品,平时用煤油灯照明,每根蜡烛的价格在150?400文不等。寇准请客均有官妓跳西域性感柘枝舞,类似艳舞,玩到兴起,寇准给官妓“缠头”,演员演完之后客人给打赏,寇准给的是绫罗绸缎等高档丝织品。他有个叫茜桃的小妾看不惯,写诗劝道:“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不知织女寒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翻译过来是说歌妓跳舞唱歌你就给一束绫,人家还根本没当回事儿。丝织品来之不易,请珍惜纺织女工的劳动成果。
从茜桃的诗中可见,“一曲清歌一束绫”,吃顿饭不可能只唱一首歌,整个宴会下来寇准得赏赐出去好几匹绫。当时的一大匹绫价值六到七贯,一小匹是一贯零六百六十文,接近两贯,够五口之家吃小半年的大米。而且歌妓“意嫌轻”,人家没当回事儿,显然比寇准出手更阔绰的官员大有人在。寇准见诗哈哈大笑,回道:“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这首诗道出为官的心声。
出手更阔绰的人是徽宗时的晁冲之。晁冲之出身名门望族,家境殷实。考中进士后“少年豪华自放”,逛遍了京城的烟花柳巷,与当时京师三大名妓李师师、崔念月、赵元奴交流过心得,探讨过人生。尤其对李师师,曾有“缠头以千万”的记录,一次打赏给了一万贯。有宋一代名妓林立,分别是刘娥、甄金莲、谢玉英、琴操、李念奴、朝云、宇文柔娘、敫桂英、苏小卿、阎惜姣、谢素秋、李师师、花想容、莘瑶琴、梁红玉、谭意哥、严蕊。因为花魁的素质极高,遂至名妓“大家控”,竟到了官员与皇帝明争暗抢的地步。
如李师师被宋徽宗“承包”后,官员士大夫们只有远观的分儿。但也有胆大的,北宋末著名词作家周邦彦就敢。有一次周邦彦与李师师正调情,不凑巧徽宗到了。周邦彦见躲不过,急忙钻到床底下。徽宗拿出一只新枨(橙子)给李师师,说是江南新进贡来的。床下的周邦彦,来了创作灵感,作词《少年游》一首。
几天后,李师师陪宋徽宗时偶然吟唱了“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枨”。宋徽宗问谁写的,李师师脱口说是周邦彦。宋徽宗也不傻,“纤手破新枨”是描写李师师剥橙子,敢情那天周邦彦在屋里,要不然怎么能描写得如此细致生动?宋徽宗气呼呼叫来蔡京,找碴儿把情敌周邦彦逐出京师。不几日宋徽宗再次驾临李处,等了很久才见她回来,原来是去送周邦彦了。徽宗不悦,李师师吟唱《兰亭王》词调节尴尬气氛,唱到伤心处竟泣不成声。宋徽宗为她擦擦眼泪,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回来吧!复召周邦彦回京,任大晟乐乐正(皇家乐队词作者)。
8.流血的仕途免不了流血的馈赠
仁宗皇年间,宰相宋庠在任期间毫无建树,不承想衙内犯事儿被包拯抓住把柄,弹劾罢相,下了地方工作。宋庠知扬州,送行的人寥寥无几。宋庠很郁闷,大家不说是同事那也算是文友,宋庠与弟弟宋祁时称“二宋”,仅次于文坛领袖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等人,大小算个腕儿。于是他给梅尧臣送去了两只大鹅,希望得到他的回赠,上路心里也有个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