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
书桐听到这几句话，反倒大大地震动了一下，她抬起那黑黑的大眼睛，第一次仔细地打量顾家骏，他永远
不会穿牛仔裤和T恤衫，永远不会让头发乱七八糟地耷拉在额头上，他永远不会用那摄人的目光看自己……他
是个"男人"而不是"男孩"，沈若尘所有的一切男孩的特征--潇洒、帅气、爽朗、阳光……他都没有，但是，他
作为男人的沉稳、斯文、儒雅、含蓄……等等，也是一个小男孩不可能有的。
她曾全心地爱着沈若尘，但是，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丢下她走了，他除了会给她锦上添花，带她去湖
水边"浪漫"外，就是不断和她争论留下还是离开；而顾家骏对她的帮助却是实际的--他给她带路，给她找工作
、给她请护士……为她雪中送炭。为什么这两年来，自己一直被沈若尘的阴影压着，忽略了顾家骏的一片真情
呢？
"书桐，就这么说定了，下午特别护士就来，你要好好修养，不要心急，工作的事情先不要想。"顾家骏临
走的时候，对她这么说。
书桐在医院三个月，顾家骏几乎每天都要来，后来，书桐才知道，他的家和医院完全是两个方向，一南一
北，而他工作的地方在城市的东边，他为了看她，就要提前一个小时去上班，以便下班的时候可以早走一个小
时，开车来看她，再用一个多小时开车回家。
"顾家骏，你忙就不要天天来了，我很好的。于菲也常常来。"书桐过意不去，说了好几次，但顾家骏只当
听不见，他拿出钻研学问的劲头来，下死劲留在她身边。
"书桐，顾家骏这个人确实不错，他那么对你，我都很感动。"于菲说，"那天他打你电话，我接了，就说
了一句你病了，他就急得半死，直接开车过来……可是他并没有跟我说他追你，只说女孩子在外地不容易，我
看就是你不理他，他一样会对你好。"
"是啊，书桐，你快点好起来，把不愉快的一切忘记了。"竹篙也跟着附和："重新开始吧。"
"陈书桐，尽管我是老沈的朋友，我也要说。老沈对你怎么样我清楚，可是你们两个都一穷二白，你肯跟
他这些时候，已经很难得了。何况是他先走的，所以，你要做什么就去做，谁也不会怪你的，我们都支持你。
"最后，就连青蛙也往上加筹码……
书桐出院的时候，顾家骏特地请了假来接她，一帮朋友个个心领神会，见到顾家骏，这个说有事，那个说
还约了人，瞬间散了个无影无踪。顾家骏又吃不住这些孩子们的玩笑，尴尬得不得了，书桐只好单独和顾家骏
上了车。
"时间还早，你想去哪里呢？"顾家骏转着方向盘。
"带我去吹吹风，散散心吧，关了这么多天，我闷坏了。"书桐笑着说。
顾家骏就把车子驶出了市区，往未央湖风景区开去，书桐来S城三年多，也听过那是个有名的旅游景点，
只是一直没机会去。一路上，顾家骏问了她好几次累不累，需要不需要休息？书桐都说很好。"我坐着又不会
累。"
车子到了未央湖景区，顾家骏让书桐在车子里等，先下去租了一个遮阳伞，再小心地扶着书桐下了车。书
桐坐在湖边，看着湖的一侧停满了私家车，整个湖面像一块巨大柔软的发光体，在阳光下闪烁，整片的波涛彼
此追逐着、动荡着，湖面上有几只小汽艇，风驰电掣样从水面掠过，带起的浪花足足有一人多高……不知怎么
的，她想到了美术学院那片小小的湖水，可是，这个念头只是在她心里一转，她就抛开了，她惊奇地看着水面
上的船，和湖边喝着饮料，躺在帆布椅子上的游客……她似乎觉悟了，这，才是真正的S城，到S城这么久，她
从没接触到所谓"名流"们的生活，她眼中的S城，只是那一片城中村，和一群"蚁族"的世界，她整个的生活就
是贫穷、烦恼、打不开出路，以及"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煎熬……
顾家骏为她点了清淡的水果沙拉，加上木瓜奶茶，自己要了一杯西瓜汁。许久，两个人都把眼睛望着湖水
，一动也不动。
"书桐，你--"顾家骏期期艾艾地冒出一句："你热吗？"
"热？"书桐摸摸自己的脸，"还好，风很舒服，我喜欢这里。"她开心地说。
顾家骏又不作声了，他眉毛皱着，脸色一本正经的，把眼镜摘下来擦擦，又戴上去，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似乎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
"你看，那只艇冲得多高，看着很刺激。"书桐盯着水面，顺手指了一下，顾家骏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紧紧的。
书桐并没有抽回手，但眼光也没有调回来，还是看着湖水。
"喔--书桐，你答应我也好，拒绝我也好，我实在不能不说了，书桐，我请求你……嫁给我，好吗？"顾家
骏不等书桐回答，一口气把藏在心里很久的话都吐了出来："我--你知道我的年纪是大了一点，但是我是真心
的，我……我爱……爱……爱我的事业，可是，人到底不能只有事业的，人到底是人，我需要一个家……"
书桐还是面无表情，心里，却是百转千回，嫁给他？年纪大了一点？……但是按照母亲的标准，她也只能
去找年纪大的，事业有成的男人，如果和他结婚，那么母亲一定会高兴，自己的女儿终于"不辱使命"，自己来
S城不是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吗？
还有什么好犹豫呢？或许只有一点--自己并不爱这个人，但，什么是爱？那只是小说里，电影里骗小女孩
的东西，"你又要灵魂又要物质，没有两全其美……"谁说的？沈若尘--噢，不！她急忙把这个影子从心里摔掉
，谈了一场伤筋动骨的恋爱，她被那种不安和动荡、纠结和烦乱快折磨死了，现在的她需要一个平静的避风港
、可以让她休息……
"书桐，你不答应是吗，没关系……"顾家骏等了半天，见书桐毫无反应，他的心就往地底下沉下去，沉下
去……他只得自己找台阶下："那，那就当我没说过，你不要介意，这没什么，喔，只是以后你还允许我做你
的好朋友吧？让我帮助你……"他词不达意地说，放松了握住她的手，不料，他才一松手指，她忽然猛地转回
身，重新反手把他握紧。
"我答应。"她轻轻蹙着眉，努力地，细细地整理着自己的思想，"请你--给我一个家，一个全新的生活。"
她的声音是激动和苦涩的交织。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又仿佛有种不真实的迷惘感。整整三个月，两人开始忙碌，装修新
房--就是顾家骏现在住的房子，见家长--顾家骏把书桐的母亲和两个妹妹，全都接来住了一次酒店，礼物从上
到下都买齐全了。书桐的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女儿终于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现在你知道妈妈的话是对的了吧？"母亲说，"书桐，你选的这个对象真不错，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声不
响地跟人家怎么好了呢？一点口风都不透露给我们，家骏--"她亲热地叫着，"我们家书桐年纪小，你要多担待
她一点，还有她的妹妹，将来还要你多照顾。"
"那当然，那当然。"顾家骏眉开眼笑，自从书桐答应他的求婚后，他就一直没办法控制住不笑，现在，看
到自己是这样受欢迎的女婿，他的自信心又大大加强了，"书桐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一定想办法。"
"你妈真有意思，一会说你条件好，一会看到你嫁出去乐成这样，似乎你是剩女。"于菲悄悄在耳边对书桐
说，书桐心里也有同感。摸着发热的脸叹息。
第二天，顾家骏的父亲带着继母和他的妹妹也来了，书桐吃惊地发现，平时和颜悦色的顾家骏，见到家人
就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像父亲和儿子，倒像是陌生而礼貌的客人。
晚上，书桐和母亲谈起这事情，母亲却不以为然地说："你是嫁给他，又不是跟他家人过日子，你管这么
多干吗？何况，他跟父母关系不好，你乐得不需要伺候公公婆婆，不是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哦，妈妈--"书桐没想到母亲会说出这样现实而没人情味的话来，大大吃了一惊。一时接不上话来，母亲
却换了话题："书桐，结婚了就要像个妻子的样子，你那些朋友，什么于菲呀，以后能少来往就少来往，看她
那样子，今天白天当那么多人面跟你咬耳朵，一点修养都没有，和你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书桐听得头大，这个时候她就巴望婚礼快点举行，省得母亲没完没了的罗嗦。而顾家骏也不愿意和
继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也巴不得快点走完这些程序。
于是，这一天终于在两人的期望中到来了。真的来了，书桐又多少有"浮生若梦"之感，她终于要成为顾太
太了，从此，她不再是以前的陈书桐，新的生活是高贵的、体面的、就像她此刻的人……刚才于菲提到沈若尘
。沈若尘，他还在等她吗？不，他也会结婚的，于菲不是说他快结婚了吗？他们的过去，那必随着过去的岁月
一起埋葬了，那不切实际，却美得如梦如诗的初恋，那充满了眼泪和烦恼的爱情，都统统埋葬了……她做的决
定是对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有初恋，但初恋都不会成功，人总是要长大的……她没有错，她一定也没有错
……
她的眼眶湿润了，迅速地抬了一下头，微笑着说："妆化得有点浓。"
"要这样，等下一出汗，一活动，会褪掉很多。"化妆师说，把玫瑰花别在她盘好的发髻上。
门口的客人一阵喧嚣，她听到汽车喇叭声，和"新郎来了！"的呼叫声。然后，到处都乱成一片，书桐简直
不知道怎么走出大门的，鞭炮声，人声，叫闹声，紧张中她差点连捧花都忘了。因为他们两家都是外地，于是
省略了很多程序，顾家骏接了书桐就直接到了酒店，站在门口迎接宾客，来的大部分都是顾家骏的朋友、同事
、教授……
"顾，你太太真美。"教授太太用不标准的中文说："改天你一定要带她来我们家玩，我做蛋糕给你们吃。"
"教授夫人烤蛋糕的手艺是一流的。"顾家骏对书桐说。
"是吗？那我一定要去，教授夫人，你看上去既年轻又美丽，认识你我真开心。"书桐却用纯正的英语回答
了，教授和夫人被捧得非常高兴。见到书桐这么会说话，顾家骏越发欢喜，觉得她就是自己等了多年的适合做
太太的人。
入席、婚礼开始，司仪在台上让一对新人做表演，包括拥抱，接吻、切蛋糕，倒香槟酒……接着，礼成，
书桐和顾家骏一桌桌敬酒，母亲温柔的眼光，不时怜爱地扫着她，引起她一阵惜别的颤栗……也许是她太敏感
，总觉得有人在提"沈若尘"三个字。有的宾客来闹酒了，满堂嬉笑之声……
终于，一切都过去了。书桐坐在新房里，看着梳妆台上那大大的"喜"字，慢慢地摘下了玫瑰花，摘下了耳
环、项链……她抬头望着窗外，明月洒了一地的清辉，她不由感慨地叫起来：
"家骏，你来，你来看！"
"什么事？"顾家骏从浴室里跑了出来，手上还拿着毛巾，紧张地看着她。
"你看，月色多美。"书桐幽幽地说。
"喔，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呢，原来是叫我看月亮啊！"顾家骏松了一口气，看都没朝窗外
看，"好啦，你也累了一天了，别看月亮了，我给你放好了水，快洗澡吧。"
书桐不由得感觉到一阵怏然和失落，但是她又没好意思说出来，只是睁着眼睛看他："这是新婚之夜啊，
你怎么如此煞风景？"她想。
"快去吧，明天我们还要去度蜜月，9点的飞机，6点要起床，现在已经11点了，睡不了很久。"顾家骏仿佛
很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催促着。
书桐只得站了起来，隐藏起心里的失落，钻进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