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
飞机刚刚进入平飞状态，顾家骏就迫不及待地把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对着一大堆图表开始看，似
乎边上没有别人一样。
书桐伸头去看，也看不懂那些是什么，她翻弄了一会杂志，又望向窗外无边无际的云朵，望了一阵，再回
过头来看看顾家骏，他还是老样子，连姿势都没变过。
"你在干吗？"书桐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问。
顾家骏近视眼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电脑，一点反应都没有。
"跟你说话呢，喂！"书桐提高了嗓门。
"啊？"顾家骏如梦初醒地抬起头："什么事？"
"我问你在干吗？"书桐勉强笑着。
"喔，我在研究一个最新的化学问题，要抓紧得出结论来，别让苏博士抢了我的先。"顾家骏边说边敲打着
键盘。
书桐也不关心苏博士是谁，她只关心这次旅行："那你也不要现在看呀，我们是在蜜月旅行嘛！"她撒娇样
翘起嘴唇来。
"现在不看不是更没时间看了？为了结婚，我已经耽误了很多工作。你自己看看杂志，或者再睡一会，别
打扰我，旅程有十几个小时呢，让我利用这段时间做点事情。"顾家骏一本正经地说，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电
脑。
书桐放平了她翘得有点撒娇味道的嘴唇，把眼光转向了窗外。
罗马终于到了，一下飞机，上了车，书桐就被沿途的景色吸引住了。她孩子气地叫起来："噢，凯旋门！
我以为巴黎才有凯旋门！那是什么？古罗马时代的竞技场吗？"她笑得很开心，看着那些古典的欧洲建筑，那
些饰着浮雕的教堂，那些街头的喷泉。
"书桐，罗马是内容最丰富的城市，不过，也是治安最差的城市。"顾家骏说，"晚上你可不要到处乱跑啊
。"
"你怎么知道？"
"我前年来过，开一个学术性的会议。"顾家骏提着箱子，语气是骄傲的，"出国对于我来说机会很多。"他
注视着自己的妻子，一件简单的米色麻布衬衫，下面系着条浅蓝色小花的裙子。"书桐，我要给你好好地购置
衣服，你美是够美了，就是还不会打扮，像我，来往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你不能穿得这么素。"
"噢。"书桐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丈夫舍得为她花钱买衣服，对于女人来说，自然是高兴的，但是，他
那句话中总还有一点什么让她感觉不舒服的东西。
好在，罗马的名胜和古迹大大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维纳斯广场、埃曼纽纪念馆、罗马之神的雕像、罗马废
墟、古竞技场、康斯坦丁拱门、翠菲喷泉……白天，两人忙着外出游历，晚上，顾家骏就躲在旅馆里看书写论
文，书桐没事情做，就整理那些他们拍的照片，一张张地看，罗马，谁说它是一座城？它本身就是一个神奇的
艺术品，要是能把它画下来--为什么又想到"画下来"？她脸微微一红，立刻抛开了那个模糊的影子，为了打消
自己的罪恶感，她就走过去，撒娇样从背后抱住顾家骏。
"怎么啦？"顾家骏照例推推眼镜，莫名其妙地问，每当这时候，书桐只好收起她想撒娇的心和行动，暗地
里骂："真是书呆子！"
罗马之行结束后，两个人订不到回S城直飞的飞机，被告知要从香港转机。
"这样也好，我们顺便去香港呆几天，给你买点东西。"顾家骏说。
"好是好，但是我的工作怎么办呢？我只请了一星期的假。"
"喔，我正要跟你说呢，书桐，那天我那朋友问我你什么时候去上班，我已经帮你辞职了。"
"什么？"书桐吃了一惊："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你干吗这样自作主张？"
"亲爱的，别生气呀！那个工作既没前途，又不好听，以前你还是小女孩，现在你是我太太了，再去做什
么文员，人家会笑话我的。"顾家骏不慌不忙地说："你在家里不好吗？可以帮我做很多事情，比如说学厨艺、
插花，帮我宴请朋友，再不然去考驾驶执照……既舒服又省心。"
"原来你跟我结婚，是要我帮你去社交。"书桐拉下脸。
"我没那意思，我有能力养得起太太，何必要太太出去做工？一个家不能缺少一个女主人，书桐，你要明
白，我来往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们的太太自然也是高贵的，你不想和那些人一样吗？"顾家骏好脾
气地哄着她，"再说，上班多辛苦，在家里不是很好。"
书桐不做声了，尽管她气顾家骏的自作主张，但是一想，别的男人就算比他挣钱多，也未必肯让妻子不去
上班，现在他不希望自己辛苦，总也是对她好的表现，何况，做全职太太，象征着一种身份和地位……这么一
想，她放松了脸上紧绷着的肌肉。
"不生气了吧。"顾家骏摸着光光的前额，讪讪地笑着，"香港的珠宝和皮草很有名，比内地的便宜，你喜
欢什么就尽管选吧！别人有的，我太太也要有，哼。"他踌躇满志地说。
书桐明白他说的"别人"，是指的教授夫人、张博士李所长夫人……之流，尽管她觉得和她们拉成一个水准
是很吃力的事情，但是抗拒那些珠宝和皮草也是很吃力的事情，终于他们去了香港。
"家骏，买了这么多东西，会不会花钱太厉害了？"在香港回S城的班机上，书桐又兴奋，又不安地问。
"这不算什么，钱，我一定可以赚来，问题是我们不同于一般人，你一定要穿得高贵典雅。"顾家骏慷慨地
说，"亲爱的，太太的衣着，正显出先生的能力。"停了一停，他又说："书桐，我和家里的关系，你是知道的
，现在，我唯一的亲人就是你了，我一定要对你好一点。"
顾家骏的话像一股热流，涌进了书桐的心，她异常感动，同时，也为那句"不同于一般人"有微微的罪恶感
，这一刻，于菲、竹篙、青蛙……旧日朋友的影子忽然涌上心头。"如果我穿成这样，于菲会不会大叫起来？"
她想。"如果沈若尘知道……"她急忙收敛心神，沈若尘算什么呢？她现在是顾家骏的妻子了，她要做个好女人
，她要忠于自己的丈夫，沈若尘，只是人生中的一个插曲……
书桐感激地，亲热地把手放在顾家骏的手心里，这一次，顾家骏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转过头来看她
，把她的手用力地握紧。
终于回到了S城，两人才进门，顾家骏就把两只皮箱往地上一放，把眼镜一摘，如释重负地说：
"好啦，到此为止--喔，这段时间累死我了，又是忙结婚又是度蜜月，现在婚也结了，蜜月也结束了，要
买的珠宝皮草都买了，房子车子全有了，我们也应该恢复正常啦！现在我去打扫房间，亲爱的，麻烦你把行李
整理好吧！"说完他就钻进卫生间去拿拖把，水桶，又洗又刷开了。
书桐本来一团高兴的心，被他这"程序化"的语气弄得凉了半截。
日子真的"恢复正常"了。顾家骏完全恢复到婚前的作息时间表，早上，他7点起床，洗脸刷牙刮胡子，吃
两片面包或者一份燕麦片，喝一杯黑咖啡，然后在书桐的脸上亲一下，说一声："我去上班了。"就开车走了。
他一走，书桐就开始打扫房间，要达到顾家骏的清洁标准可不容易，地板要用长刷子蘸了肥皂水用力刷，每样
家具要用旧的棉质T恤擦--不能用抹布，因为抹布会掉毛；浴缸要洗三次，马桶要刷两遍……顾家骏曾经说请
个钟点工，但书桐坚持自己做，一来是她在家闲着没事情也无聊，二来和顾家骏结婚这段时间，她已经看出他
"打肿脸充胖子"的习惯了，既然表面上他要和人比，那暗地里他们就节省一点好了。
顾家骏婚前的刻板脾气也"恢复正常"了，他坚持自己的标准，厨房、卫生间、客厅，都要放上三双不同的
拖鞋，如果书桐不小心，穿着客厅的拖鞋进了卫生间，他立刻就不高兴地又擦又扫，还把鞋底子重新刷一次；
外套一定要挂在衣柜指定的地方，帽子一定要放在上面，放得平平的，衣服和衣服之间要保持距离，不小心碰
在一起了，他就皱着眉头说："又碰皱了，唉，看来要熨一下了。"
他每个星期总要有三四天呆在实验室里，很晚才回来，如果回来得早，晚饭后一定在楼下散步二十分钟，
回来后，在书房的沙发上假寐三十分钟，闹钟一响就跳起来，喝一杯黑咖啡，说："我要做事了，书桐，你早
点休息。"就对着电脑敲打起来，不到半夜绝对不出来。
就是连夫妻生活，他也是"按部就班"的来的，他坚持每周只可以两次，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这样才健
康，要是遇到"特殊情况"，不能如期进行，他一定会在日历上打个红勾勾，提醒自己注意。偏偏"特殊情况"太
复杂了，他根本弄不懂女人的事，到了下个月的这个日子，要是书桐没有"特殊"，他就会嘀咕着："这……这
怎么搞的？又乱了？"
书桐哭笑不得，也没心情去和他理论，顾家骏的话本来就不多，工作起来更是少，书桐一个人，也乐得清
净，只在他工作的时候，中途送点喝的东西进去。其余的时间，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里，看着自己的家，
她就会告诉自己，这一切得来不容易，她要珍惜才对。
她开始学着做饭，学着插花、布置房间，还学会了茶道……总之，一切"名流太太"该学的东西，她都努力
去学。很快，同事朋友都知道顾博士有个出色的太太，人长得漂亮，又能干。这样的赞美，书桐听了也沾沾自
喜。
但是每当她一个人坐久了，心里总会浮现出若有所失的感觉来，似乎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如今，她算是
要什么有什么了，身份、地位、金钱……全有了，那么，自己缺少的是什么呢？为什么总有摸不着边的空虚之
感呢？
她很不喜欢自己这样，就责备自己，那是"过去"还没有彻底死亡，还在作祟，也难怪，毕竟才结婚，她想
，一定要做一个好妻子，用全新的心态，去适应全新的生活。
这天晚上，于菲给她打来了电话。
"顾太太，别来无恙啊？"于菲笑着，还是那副调皮的腔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