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曲《苏摩遮》组词的第五首末句句尾,原注有《忆岁乐》三字,这表明本词也是一篇宫廷乐章。但这首词不是一般的充满华美、绮丽之词的宫廷乐章,它虽然不乏赞颂盛唐繁荣景象的言词,但绝无阿谀、溢美之意。由于诗人敢于向民间汲取营养,故在词中运用了朴实无华、通俗易懂的语言表达了真挚朴素的感情。他能够把民间乐曲与宫廷乐章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能够借民间曲调为宫廷谱写乐章,正充分表明诗人具有大胆的创新精神。
又
绣装帕额宝花冠,夷歌骑舞借人看。自能激水成阴气,不虑今年寒不寒。
这一首词中,诗人描绘了歌舞的热烈气氛,从而反映了盛唐时代人民的安乐生活。
第一句,诗人描写了歌舞者的装扮:身上穿着锦绣的衣装,额前裹着美丽的巾帕,头上戴着用珠宝缀成的花帽子。这是多么华美的装饰!而诗人的笔触又是何等地细腻!
第二句写道:唱的是异族之歌,跳的是骑马之舞,真是耐人观赏,令人耳目一新。这一句既叙写了歌舞的形声,又表达了个人的观感。它说明本词中的歌舞绝非轻柔、委婉、婀娜、婆娑的轻歌曼舞,而是强劲有力、热情奔放、充满激情的异族歌舞。
第三、第四两句则进一步说明“苏摩遮”的艺术魅力和唐朝皇恩浩荡。老天到一定时候自然而然地会激荡水流,使之蒸发、升华,而形成浓重的雾气或雨露,重新洒向人间,因此,人们不必去忧虑今年是否寒冷了。这两句的意思是说:宇宙间一年四季的变化总是在不停运转的,过了秋天,冬天自然会到来。今天,远方客人带来这么多我们从未见过的、精彩的歌舞节目,那就让我们尽情享受,一饱眼福吧!何必再为冬天是否寒冷而担忧呢?试想,一场歌舞的热烈气氛竟会使观众忘却切身的利害问题,其艺术效果之强烈是可想而知了。诗人没有正面地描写观众狂呼、吆喝的场面,但我们却从这最后两句的叙写中体会到了。诗人这种艺术构思确是非常巧妙的。
山鹧鸪
苏颋
玉关征戍久,空闺人独愁。
寒露湿青苔,别来蓬鬓秋。
又
人坐青楼晚,莺语百花时。
愁多人易老,断肠君不知。
山鹧鸪,曲调名,原为效鹧鸪声而作,故名,多表现愁苦之情。这是两首思妇闺怨词。
先看第一首。开头写闺中思妇独自愁的原因:丈夫远征戍边长久未归。玉关,即玉门关,唐代诗歌中多借指西北遥远的边塞。因此,带有征夫远戍思归,或少妇闺中相思的凄凉色彩。一个“久”字,会引起读者很多联想:“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少小离家老大回”。也说不定“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次句正面写女子的愁思。离别愈久,相思愈烈、愁苦愈深。“空”、“独”极写她的孤独、寂寞、空虚之感。第三句是写景,秋夜的寒霜打湿了阶上的青苔。“寒露”即秋霜,点明季节;“湿青苔”又暗示夜深。秋风萧瑟,草木摇落,最容易牵动人们的离愁别绪,清冷的秋夜更是游子思妇最难熬的时光。这女子整夜不能寐,披衣起徘徊,玉阶空伫立。丈夫走后,她茕茕独守空房,庭院里长年少有行人,又无心打扫,已长满了青苔。这凄清冷寂的气氛,衬托了闺妇的愁思。尾句是说,久别相思,蓬乱的鬓发已经变白。“蓬鬓”,可以想见丈夫走后,她已无心打扮,不事梳妆。“秋”字见出作者炼字的匠心。古人常以秋霜喻白发,此句“秋”字,不仅暗隐“霜”字,妙喻白发,还暗示了人的年老衰残。这两句以秋景烘托、渲染人的愁思,情景交融,妙合无间。上句写秋夜,不言“秋”字而日“寒露”,化虚为实;下句喻白发,不用“霜”字而日“秋”,以虚代实,可谓神奇之笔。
前一首写秋思,后一首则写春愁。可以作为一组诗来读。青楼,指闺阁。莺歌燕舞,百花盛开的明媚春光里,闺中少妇独坐青楼,正是黄昏日暮。“坐”,隐隐露出女子的寂寞、空虚,百无聊赖。“晚”,在此稍作活用,来写“坐”的时间已经很长,直到天晚。第三句点出女子的愁苦,青春易逝,“坐愁红颜老”。这“愁”真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无法排解。缘何如此呢?多清自古伤别离,原来是思念久别的夫君才使她柔肠寸断。“断肠君不知”,如思,如怨,如泣,如诉,是无可奈何的哀愁,是难排难解的相思。这首词初读似平淡无奇,然仔细品味,则可知作者是以乐景写哀。即用“莺语百花”的良辰美景来烘托、反衬人的忧思愁苦之情。满园春色,却无心欣赏,反而引起女子的愁断肠,这就更突出了思妇孤寂、忧愁的心绪。以乐景写哀情,倍增其哀。
这两首五言短篇,精练含蓄,词浅情深,似信手拈来。以自然景物烘托、渲染思妇愁情,景语情语,浑然一体。两首立意相同,却又毫无雷同之感,可看出这位初唐“燕许大手笔”的诗才。(苏颋封许国公,当时与燕国公张说并称“燕许大手笔”。)
好时光
李隆基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此词见《尊前集》。《词律》等定为唐玄宗所制,即以结尾处“莫负好时光”末三字为词调名。词为双调,上、下片各四句,共四十五字,押平声韵,一韵到底。
史称唐玄宗(李隆基)好诗歌,精音律,多自制曲,有《一斛珠》、《荔枝香》、《雨淋铃》等词,今传者仅《好时光》一首,细玩词意,当为早期所作。
这是一首以爱情为主题的赠人之作,显然是为了表达一种情意而写给女方看的。词的上片重在描写,极力使用形象化的语言以刻画女方外貌、体态之美。下片重在抒情,向女方一再倾诉爱慕之心、祈求之意。语言平易自然,不加雕琢,纯系脱口而出,可看出是受了民间文学的影响。
上片先从写女方的发髻入手,再写脸庞、肤色,最后写到眉毛,很有次序,是文学作品常见的写法,也符合人们审美的习惯。“宝髻”,指装饰着珠宝的发髻,可见不是平民女子。“宫样”,宫中流行的装束服饰等式样,往往代表着一种风尚。如唐代宫女曾好作高髻,为当时妇女所仿效。故唐人诗有“高髻云鬟宫样妆”、“宫样梳头浅画眉”等句。这里是说按宫内流行的式样梳就的宝髻非常漂亮。“偏宜”,最合适(合乎时尚)不过了。“莲脸”,像盛开的莲花那样“娇滴滴越显红白”的脸,极言其鲜艳娇嫩。“体”,躯体、形体,这里当系指肌肤。“红”是肤色红润,“香”是青年女子体内散发出来的气息,标志着青春活力。“黛”,一种青黑色颜料,古代妇女常用来画眉,故女子之眉称为黛眉。“张敞”,西汉人,官京兆尹(京城行政长官),曾为妻画眉,传为佳话。“天教”,天生的或自然形成的。这两句写女方长眉入鬓,丽质天生,不借助于人工修饰。上片四句,描摹女方体态、容貌,笔力集中在头和脸部,画面清晰,且颇有层次。
下片抒情,用的却是反复叮咛的口气。“倚”,倚仗、倚恃。“倾国”,倾覆邦国。语出《李廷年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里是在夸张其词地形容美女的魅力,后因以“倾城倾国”指代绝色女子。如《长恨歌》:“汉皇重色思倾国”。“嫁取”,即嫁得、嫁着。“取”,助词。这四句放在一起是说,不要自以为年轻美貌而目空一切。应当趁着青春年少时,嫁一个有情有义的如意郎君,去共同缔造美好幸福的生活。至于“有情郎”是谁,那当然是作者自己了。一个“倚”字,透露了消息。或由于那女子自恃美貌,过于高傲,遂有此敦劝和嘱咐。总之,此词上片纯属正面着色,极尽渲染;下片于反复叮咛中微露怨意,感情较为曲折。
有人曾谓此词疑亦为五言八句诗。如句中“偏”、“莲”、“张”、“敞”、“个”等字,本属和声,并非实字。若去掉上述和声,则就成了如下八句:“宝髻宜宫样,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若按《全唐诗》注所谓“唐人乐府,原是律绝”,证之唐人早期词多与绝句有渊源关系,或词的本身即是稍加变化的绝句,则此说自亦近理。
阿那曲
杨太真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塘初拂水。
这是杨太真(即杨贵妃,小名玉环)仅有的一首传世的词。阿那,即婀娜。《阿那曲》,原为七言绝句,押仄声韵,一、二、四句有韵,平仄则较古绝灵活。词为单调,同一词调,其平仄、韵脚亦不尽一致。唐人以入乐府,宋人称为《鸡叫子》。关于此词起源,旧题谓最早系由杨太真作此曲。万树《词律》以此调未被收入《词谱》,疑即《纥那曲》之转音,因《纥那曲》亦绝句衍化而来,两词有相似处。徐士俊《古今词统》认为此系曾善舞者张云容作。又徐钒《词苑丛谈》载:“姚氏月华随父寓扬子江,与邻舟书生杨达相遇,见杨达《昭君怨》诗,爱之,私命侍儿乞其稿,遂相往来。一日,杨偶爽约不至,姚作《阿那曲》”。按姚词与杨太真此词平仄相去甚远,且与舞艺无涉,自不足据。此词出处虽尚无定论,但它脱胎于绝句,则是无疑的。
杨玉环乃是唐玄宗宠妃,史称其能歌善舞,妙解音律。此词实出自其手,似亦近理。词共四句二十八字,所写的都是舞态。除了首句系从正面直接描绘舞蹈动作外,其余三句均系运用传统的比喻、象征手法,多侧面地加以渲染,颇得斜阳草树、掩映生姿之妙。
歌衫舞袖,长袖善舞,足见,舞总是离不开袖的,中国古代舞蹈则更重视水袖的功能。故写舞必得先从衣袖写起。这开头一句的“罗袖动香香不已”,第一个“香”是名词,应是指长袖舞动时掀起的阵阵香风,又可理解为罗袖搅动了凝聚在舞女身上的脂香粉气。“动香”一词,形容舞态,形象生动而概括。“香不已”的“香”则是名词动用,有香飘或香满之意。盖舞袖在不断地挥动,香风也在不停地飘散。这里是以赋(即直陈其事、不无夸饰)的手法,写动态中的舞酣畅淋漓之状。
如果说,首句乃是重在写实,以下三句则全从虚处着笔。第二句“红蕖”,即红莲。“袅袅”,纤长的、柔嫩的样子。红莲,不仅色香俱全,而且亭亭出水,体态轻盈。以玉立于初秋的薄雾里、轻轻地摇曳着的荷花来比拟曼妙的舞姿,可谓贴切。此句是从另一角度,即在静态(相对静止)中刻画舞姿之美。
第三、四句是对偶句。“轻云”承上句“袅袅”,“摇风”与首句“罗袖”呼应,喻躯体和双臂的摆动,乃“动香”一词的具体化。此句言舞姿犹如出谷轻云,随风飘动,既潇洒,又舒卷自如。“嫩柳”与“轻云”对举,则在于形容舞女腰肢之细。“拂水”,承“摇风”,风摆弱柳直至低拂水面,在于形容舞女腰肢之柔。“摇”、“拂”之前加副词“乍”、“初”,表明舞姿因节奏缓慢而更显得轻灵柔和,荡人心魄。
总之,此词写舞,有实有虚、有动有静,笔力变化而有层次,描写时能环环相扣,前后照应。某些用语甚奇,如“动香”、“摇风”,系从现实生活中提炼而得,甚见匠心。
有人曾谓此词“既言秋烟芙蕖,又言嫩柳初拂,物候失序”,似有时空错乱之嫌。其实,这三句纯属虚写,无非在着重描绘舞姿之妙,所引用者未必都是眼前实有之物。文学作品,尤其是诗词之类借助形象化语言,或运用比兴手法以烘托气氛、突出描写对像的特点,是常见的、合乎创作规律的。倘一一坐实,反而会陷于胶柱鼓瑟,而有悖作者原意了。
一斛珠
江采蘋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尽目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江采蘋是在唐开元初,由高力士选来侍奉唐玄宗的,因善属文、淡妆雅服,而姿态秀丽,玄宗甚为宠爱。性喜梅花,所居悉植梅,明皇因戏称梅妃。后因杨贵妃宠爱日隆,被迁于上阳东宫。当时夷使在花萼楼向明皇献上珍珠,明皇就命人暗地里赠一斛珍珠给她。她拒绝接受,写此诗,并交付使者说:“为我进御前也。”明皇看到这首诗,心中怅然不乐,令乐府配曲,名曰《一斛珠》。
我们了解了作者其人及此词的产生背景,对我们理解这首词是有帮助的。
这首词描写了诗人被打入冷宫后的痛苦心情。失宠之后,她双眉也不描画了,每天以泪洗面,也不梳洗,同时也婉言谢绝了明皇赠送的珍珠。这是一位被废弃的妃子的血泪控诉,是对荒淫无耻的统治者的糜烂生活的揭露。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这开头两句,就描写出内心无比的痛苦,对生活的厌倦。她连美丽的眉毛也不描了,脸上残留的脂粉混和着泪水,滴污了美丽的衣服。通过“久不描”和“污红绡”,充分显示出她失去宠爱后的悲痛。“女为悦已者容”,既已失去宠爱,就何必再去描画眉毛,何必去涂脂抹粉,即使将美丽的服装弄污了,也不顾及了。这是一种多么悲苦的心理状态啊!“柳叶”形容“双眉”,言其眉毛之美也。一个“久”字,说明痛苦时间之长也,久也心灰意冷,绝望了。“泪污红绡”,说明泪水如雨,悲痛欲绝。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廖!”这三、四两句,向明皇表明:既已失宠,就不打扮,你何必用珍珠来安慰我呢?“长门”,原指汉长门宫,近人王宾鲁作《长门怨》,抒写陈皇后被汉武帝废弃长门宫时的哀怨情绪,此处“长门”指唐上阳宫,即江采蘋被废弃之所。“尽日”指全日,“尽日无梳洗”说明失宠而打扮无意义,不能取悦于君。“慰寂廖”,安慰她寂寞痛苦的心。全句意谓既不宠爱,又何必多此一举,赠送珍珠。结句十分干脆有力,不存幻想,言正辞严,也使明皇大为感动。
这首词似乎是梅妃的一封书信,向明皇诉说衷曲。词情婉转,字里行间,充满着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的血和泪,表明她所追求的是人间的真正的情爱,而把“珍珠”视之为敝履。从这一点来说,是值得我们赞许的。
忆江南
崔怀宝
平生愿,愿作乐中筝。得近玉人纤手子,砑罗裙上放娇声,便死也为荣。
此词乃作者为了向宫妓薛琼琼表达爱慕之情,欲与之结秦晋之好而作的。《丽情集》云:“薛琼琼,唐开元宫中第一筝手。清明日,上令官妓踏青,狂生崔怀宝(一作“玉”)窃窥琼琼,悦之,因乐供奉杨羔潜得之。羔令崔作小词,方得见薛。崔乃吟曰:‘平生愿,愿作乐中筝。得近玉人纤手子(一作“里”),砑罗裙上放娇声,便死也为荣。’因各赐薰机酒一杯。崔后调补荆南司录参军,琼琼因理筝,为监军所取赴阙,明皇赐琼琼为崔妻。”
“乎生愿,愿作乐中筝。”这开头两句,就是向薛琼琼吐露衷情的,诗人因知薛善弹筝,为宫中第一筝手,因此就将自己比作筝。这是多么贴切的比喻,也颇能取悦于薛。平生的志愿,只愿作一把筝,让薛弹奏,那情意也够深了。“平生愿”《丽情集》作“今生无所愿”,词句异而意思同。
下面三句:“得近玉人纤手子,砑罗裙上放娇声,便死也为荣。”说明为什么“愿作乐中筝”,衔接十分紧密。这三句也进一步向对方表白,愿意与之相亲相爱,永不分离,直到死去。这样的表白,可说是“信誓旦旦,不思其反”(《诗经·氓》)了。从“愿作乐中筝”,到“得近玉人纤手子”,到能在她的“砑罗裙上放娇声”,就把其依恋相爱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了。但诗人犹感不足以达其情,最后加上“便死也为荣”,真是似黄河、长江,热情奔放,一泻千里,能打动人心。“玉人”,美人。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纤手子”,一作“纤手里”,则容易理解。愿作美人手中之筝,真是奇思巧想,即景生情,何等机智。“砑罗裙”,指妇女所穿华贵之裙,以代薛琼琼。“砑”,碾,以石碾磨纸、布、皮革等物,使之光滑。“放娇声”,弹奏出悦耳动听的声音。字面上说“筝”,实则诗人自比,说明与之情投意合,为之倾倒,而为之死也为荣,则情深似海,无以复加了。结句情酣意足,山盟海誓,直表心中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