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这首词,从现实性方面说,已经隐约写出了贵妃倾国之色,以及唐明皇贪色而倾国。如果一个国君,对“一枝红艳露凝香”以致神魂颠倒,进而“云雨巫山枉断肠”,那国家就岌岌可危了?历史的经验是值得总结的。《清平乐》三则对此有进一步的描述。从艺术性方面说,这首词用“红艳”来替代牡丹花,以花比贵妃,十分形象具体。“云雨巫山”则谓恩泽被于巫山神女,即对贵妃之爱,亦含蓄婉曲。至于以“飞燕”比“贵妃”,以“汉宫”代“唐宫”,则是唐代诗人惯用的艺术手法,如白居易的《长恨歌》,即用“汉皇重色思倾国”,讽刺唐明皇。因此,这是一首思想性和艺术性都较高的词,刘文蔚说:“萧注,谓神女刺明皇之聚麀,飞燕讥贵妃之微贱,亦太白醉中应诏,想不到此。但巫山妖梦,昭阳祸水,微文隐意,风人之旨。”(《唐诗合选详解》,这个评语,能抓住这首词的思想意义和艺术特色,十分中肯。)
又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得春风无限恨,沈香亭北倚阑干。
李白《清平调》第三曲,在上两曲描写妃子和牡丹的基础上,进一步描写唐明皇为之倾倒,重色轻贤,不理朝政,必将招致国家危亡。正如陈婉俊对《唐诗三百首》补注所说:“此花与妃合写,归到君。”这一评语,很有见地。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这两句说明牡丹花与贵妃都受到唐明皇的宠爱,无比喜欢,“一枝红艳露凝香”,“尽日君王看不足”。(白居易《长恨歌》)“名花”指牡丹。“倾国”,指倾国之貌的贵妃。“两相欢”,则采用拟人手法。“常得君王带笑看”,一则说明唐明皇对“名花”和“倾国”的宠爱,二则说明唐明皇沉湎于声色。这两句为因果句,原因在后,结果在前,即“两相欢”之原因,在于“常得君王带笑看”。此句描写了唐明皇贪色的丑态,十分形象。
“解得春风无限恨,沈香亭北倚阑干。”这两句说唐明皇要解除掉内心的忧恨,唯有牡丹,亦即杨贵妃了。“解得”,一作解释,即解除掉之意。“春风”,比喻,指唐明皇。“沈香亭”,以沉香木构造的亭子,指代所种的牡丹之处。《杨太真外传》:“上因移植于兴庆池东,沉香亭前。”这是一种借代的手法。“倚阑干”写唐明皇在观赏牡丹时的情态,把身子斜倚着阑干。一个国君,如果每日只观赏名花,贪图酒色,听听丝竹,不管理国家大事,那就会使朝政腐败,最后则会断送大好江山,也断送自己。谢迭山在《李太白诗醇》(卷二)中说:“敬贤必远色。明皇释恨,惟在玉环(贵妃),则张九龄、韩休辈不容于不远矣。”唐明皇贪恋声色,“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白居易《长恨歌》)而且还“缓歌漫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同上)沉湎不治,终于招来了“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同上)这个历史教训,是对后人有益的警策,是值得记取的。
这首词写出了唐明皇与杨贵妃的历史真实的一个侧面,有较高的价值,而语言朴素自然,人物形象描写生动,艺术性也较高。如用“带笑看”、“倚阑干”等人物行为的描写,就使人物的神情毕肖。所以胡应麟评论说:“明月自来还自去,更无人倚玉阑干。”“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崔鲁、李白同咏玉环事,崔则意极精工,李则语由信笔,然不堪并论者,直是气象不同。”(《诗薮》内编卷六)对李白竭力赞许。
李白的《清平调》三首,与白居易的《长恨歌》,都是诗歌中的宏篇巨著,它们都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而且给后人以启迪和艺术的享受。
菩萨蛮
李白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接短亭。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首先写楼上人所见,这是一幅怀乡客子所见的图景,这些景色跟楼上人的心境是一致的。“平林”是在楼上眺望远处树林的感觉,一个“平”字把人与林的距离、位置都托出来了。“漠漠”:迷蒙不清,不单指距离远,而且点下文的“暝色”。“烟如织”:说烟树相间,烟树都隐约可见,而不是烟雾完全笼罩了树木,所以烟和树的关系是仿佛交织在一起,这种景色能给人什么样的感觉呢?当你看见在晴空下一片清晰可辨的绿树林时,你的感觉将是心旷神怡;可是在暮色苍茫中看见一片隐隐约约、和烟带树的远林时,你的感觉该是郁结的、暗淡的、惆怅的吧!“寒山”不一定指冰雪封盖的山,也不一定指秋山,一方面,远山从暮色中望过去似乎缩瑟一团,叫人感到寒意;另一方面,诗人词客要写忧愁伤郁之情,那么和它陪衬的景物一定是寒冷的,绝不会是温暖或炎热的。“伤心碧”也并不是说远山“显出一派看了叫人伤心的绿色”。因为作品中的主人翁此时此境正在伤心,所以他看到的山色也成了伤心的碧色,这种描写手法,和“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是一样的。读者往后在诗词中将会经常碰见。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点明了游子登楼发愁的时间是在傍晚,那时在天将黑未黑之际,一个“入”字,把自然天黑写活了,让它人格化,屋里的苍茫灰暗是跑进了“暝色”,这不仅现实环境确是天晚灰暗,也提示了楼上人内心的灰暗,是“愁”的灰暗,这种体现,不能不令人赞叹作者创作技巧之高超。
“有人楼上愁”是笼罩全词的关键,前三句的景是楼上愁人之所见,下片活动是楼上愁人之所想。他登上了高楼,看到了平林、寒山,感觉到了暝色,他又忆到了“空”,感到了“急”,然后想到了“归”。没有楼上愁人,全词就不存在了。
如果说“有人楼上愁”是此词的关键的话,那么“玉阶空伫立”则是“愁”的核心。通常对此句的理解是按字面处理的。“玉阶”,玉石般的台阶,“伫立”,长久的站着。正因为如此,就可以把下片理解为女子的思绪,伫立在玉阶上的是位思妇。诗无达诂,词也一样,都可以见仁见智。因之,我们也就来见一见“仁智”了。我们认为,这个“玉阶”是指皇帝金殿下的玉阶,暗寓着“仕宦”,“玉阶空伫立”,意即:久久地站在玉阶下等待皇帝的宣召,赐官重用已是徒劳了(如果此词毫无蛏问,确认是李白所作,那么和他后期的遭际是吻合的),既然是白费功夫,还不如离开算了,所以接着“宿鸟归飞急”,这是采用了比喻手法,明说鸟儿到了傍晚都急匆匆地飞归休息,暗含:我为了功名奔波得够累了,应该像宿鸟那样回家吧(李白不是遭到高力士的中伤以后,上表请求还山吗?)。可是回乡的路上,五里一个短亭,十里一长亭,一亭接连着一亭,漫长的路,哪能望得到尽头!所以我们以为“玉阶空伫立”作这样理解,可以前后贯通,感情一致,也来得合理。假如以为只是在玉石般的台阶上长久地站着,跟楼上人有什么关系呢?是他在楼上发了一阵子愁以后,跑到楼下来站在玉阶上再发?如果说他仍在楼上,那是看人家在玉阶上站立,那跟他又有什么相干?你发愁,难道人家站在那里也一定在发愁?这是说不通的。有的本子把“玉阶”改作“玉梯”,更糟,“梯”作为登楼用的梯子吗?那是通道,站在那里干吗?梯和阶是同义词,玉梯也就是玉阶,那不是多此一举!不过这一改也好,正暴露了改者企图转移“玉阶”内含的目的。
把下片处理为思妇的活动,似乎比较合理些,她站在台上,看到鸟儿归宿,自然会想到丈夫什么时候能回来,可是“何处”不是“何时”,能说“什么地方是他回来的路”吗?即使可通,即末句“长亭连短亭”就有点赘疣了。
这首词整篇的结构是:首先描绘一幅客子怀乡景色图,接着点出这楼上愁人的所见,然后揭示楼上人愁的是什么,怎样打算。
这首词的题材是写一个远出求官的文人,在仕途失意后产生的情思和面对的景物。主题是没法再眷恋仕途,想回老家,但又为归途遥远而发愁。这类词在封建文人作品中原是常见的,但此词处理题材的技巧很高明,所以表现得语言委婉,意味含蓄,感情深沉。
又
举头忽见衡阳雁,千声万字情何限!叵耐薄情夫,一行书也无。泣归香阁恨,和泪淹红粉。待雁却回时,也无书寄伊。
这首《菩萨蛮》词,与上曲艺术风格不同。这是一首直白地写出弃妇强烈愤懑的力作,是对薄情郎的控诉,也是对负情汉的抗争。
有爱才会有恨,只有爱得深才会恨得深。一个女子,当发现自己的感情受到欺骗,所爱的人不再忠于她时,往往难以控制自己,由痛苦而变成恨了。
词的上片第一、二两句,写弃妇对旅人的怀念和热烈的感情。她抬头看到飞往衡阳的大雁,于是勾起了她对征夫的思念。“千声”是她呼唤着心上人:快归来吧!“万字”说明她曾经寄书,嘱他早日归来。“千声万字”正说明了她过去曾不止一次地传信给他,希望他珍重自己,倾诉着想念之情,盼他早归,这就是“情何限”的内容。一、二两句,表现了她对丈夫深厚的感情。三、四两句由自己写到对方。对方是一个薄情夫,一去不返,杳无音讯,竟连一行书信也不寄了。这与“千声万字”的多情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尖锐的矛盾。这四句清楚地交代了人物和事由,已将一位不幸被弃的妇女的刚强性格,充分地描写出来。“叵耐”为可恨或不可耐之意。
下片四句,则写出这位弃妇的强烈的恨,坚决的抗争。结构上紧扣上片“叵耐薄情夫,一行书也无”,人物的性格也有所发展,从思想上对薄情夫的痛心,而变为行动上的报复;由内心极端的痛苦,而变为坚决的斗争。一、二两句就写出弃妇的痛苦和愤恨:她掩面哭泣,由户外回到香阁(旧时女子居室),那交织着无比痛苦和愤恨的泪水,泉涌的泪水,将她脸上的红粉也给淹没了。这是一种多么大的痛苦和愤恨!这种痛苦,既非金昌绪的《春怨》中的相思之苦(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又非王昌龄的《闺怨》中的悔恨追求名利,因而使夫妇离别之苦(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而是一位“情何限”的少妇,受到“薄情夫”抛弃之后的巨大的痛苦和悲愤!三、四两句,是这位被弃的少妇,在认清了“薄情夫”的真面目之后发出的誓言,她明确向对方表示:当南雁北归时,我也不会寄信给你了。这是最后通牒,是强烈的抗议。至此,这位弃妇的形象也就跃然纸上。“伊”,指薄情夫。
这首词的鲜明特点,是写出了人物的个性。这是一位爱得热烈,又恨得深切的女子。她见归雁而控制不住对旅人的思念。于是就“千声万字情何限”;想到他一去“一行书也无”而产生强烈的恨,并发誓“也无书寄伊”。这是何等鲜明的个性!诗人对女主人公形象的描绘,是通过对其行动和语言描写而完成的。上片和下片的头两句描写她的行动,上片和下片的三、四两句,是描写她的语言。此外,诗人还用了对比的手法,来烘托她的形象。她的“千声万字情何限”,与薄情夫的“一行书也无”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更显示出她心灵的美和对爱情的追求。而薄情夫的“一行书也无”与她的“也无书寄伊”的对比,则更塑造出她不仅是一位爱得深沉,也能恨得强烈的敫桂英(见《王魁负桂英》戏曲剧本)式的女性。
忆秦娥
李白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忆秦娥》,词调名。一名《秦楼月》,以词中有“秦娥梦断秦楼月”句,故名。又名《碧云深》、《双荷叶》。顾起纶《花庵词选跋》云:“李太自首倡《忆秦娥》,凄婉流丽,颇臻其妙,为千古词家之祖。”对李白《忆秦娥》给予很高的评价。
这是一首写伤别的词,反映了闺中女子对旅人的思念和分离的痛苦。确实,李白的这首词,格调高雅,意境深远,悲怆凄凉,实冠古今。
词的上片共五句,开首两句,就描绘出一幅凄楚动人的意境,烘托出人物的内心世界。“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落笔不凡。夜深人静,秦娥睡不着觉;秦娥所居的楼房上空,月色朦胧;她独自吹箫,箫声幽咽,似泣如诉。这就描写出人物孤寂痛苦的心情。一个“咽”字,就传出她悲凉的内心,用“梦断”写出她长夜难眠之状,而“秦楼月”则对人物的孤独寂寞的环境和内心世界作了形象的烘托。这短短两句,就给全诗定下了悲凉的基调。“秦娥”引用了典故,《列仙传》:“箫史者,秦穆公时人。善吹箫,能致孔雀白鹤于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风鸣。居数年,吹似凤声,凤凰来止其屋。公为作风台,夫妇止其上,一旦皆随凤凰飞去。”“秦娥”犹言弄玉,但在这首词里,是指秦地的女子。“娥”,美人的通称。接着三、四、五三句,点明了秦娥“箫声咽”和“梦断”的原由。自然界无情无知,“楼月”和“柳色”依旧,但人事全非了,往日美好的生活,只成了遥远的记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在“秦娥”的记忆中,那么刻骨铭心、使人难忘的是离别,她记得,灞陵(汉文帝陵墓)附近的灞桥,曾是她与心上人分别的地方。“秦楼月”是重复句,这是《忆秦娥》词调的要求,但也有进一步烘托孤寂的气氛之意。“年年”是每年,说明分离时间已有数年了。杨柳枯了,有再青之时,但那心上的人,为什么还不归来?这三句,是对旧情的怀念和离别的哀伤,婉约多姿,言有尽而意无穷。
下片亦五句,由写秦娥今日之凄凉,进而写昔日之游和伤别。“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柳永《雨霖铃》)秋天使人多忧善感。乐游原的清秋景色依旧如画,但这一汉代京城士女游览的胜景,而今只是她一人游了,伊人一去,从此音信断绝。乐游原的清秋节,咸阳古道上的冷落景象,正是“秦娥”凄凉内心的写照。“音尘绝”,音信断绝。这是下片前两句之意。接着三句,以写清秋时节的西风夕阳,汉家帝王的陵墓和宫阙,吊古伤今,衬托秦娥的伤别。“音尘绝”,重复前句,既是《忆秦娥》词调的要求,也是加重强调伤别的气氛。她眼前景象是“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一片寂寞凄凉,更使她愁肠百结,无法解脱,感慨万千,从而完成“伤别”的主题。这最后两句,与李清照写重阳的《醉花阴》中的“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手法不同罢了。
这首词文笔流丽自然,词意凄婉,刻画形象生动,而且将写景与写情交融在一起,艺术性极高。箭声用“咽”,不仅写出箫声低沉、悲凉,如泣似诉,也传达出秦娥内心的凄凉和痛苦。用“梦断”,则描绘出秦娥长夜难眠,忧思难忘的心里状态。“秦楼月”的特定意境,反映了秦娥孤寂凄楚的心境;而“年年柳色”,更增添了她无穷的离愁。尤其是乐游原的清秋节,咸阳古道,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更衬托了她冷落凄苦,悲痛欲绝的思想感情。诗人能将主人公的感情,融入自然景物的描写之中,做到情景交融,寓情于景,形象鲜明如画,非大手笔,不能得此艺术境界。所以刘融斋认为,李白的《忆秦娥》和《菩萨蛮》两首,足抵少陵《秋兴》八首(见刘瑞潞《唐五代词钞小笺》),给予极高的评价。
李白的《忆秦娥》,根据其词反映的意境,大概作于唐明皇西幸之后,唐王朝由兴盛走向衰落。那么,《忆秦娥》的现实意义,当不仅仅反映了“秦娥”的“伤别”,而触及了更为深广的社会问题,因而具有更加深刻、更加重要的历史和艺术的价值了。《忆秦娥》绝非一般的写“闺怨”之作,而有更旷远的意境在,因此,它就成为千古词家之绝唱。
清平乐
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