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学会顶嘴,”他简单地下达命令,腾出一只手拍拍她的脑袋,超级鄙视地说,“现在就紧张得发冷,进去后你要怎样赢得别人的投票?”
她笑了笑,冰凉的手也渐渐被他的温暖呵护得有了温度。
“你想假公济私帮我的话,我不反对哦。”要想被提名参加“夏恋天使”的活动,除了在学生们中有较高的人气,还有一种特殊的办法——获得学生会二十位干部四分之三的投票。而今天是学生会行使特别提名权的日子,像她这类想以黑马之姿出现的人是不会放过这一大好机会的。
“暗箱操作的事没人会干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他看到她明亮的眼睛里溢着浓浓的笑意,心头一热,不由和她一起笑起来。
许多多和端木夏铭一起边走边聊,到叉路口的时候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许多多其实不想那么快就和端木夏铭说再见,她觉得他接受了潜移默化的改变,这是个好兆头,得抓紧时间继续。目送着端木夏铭的背影,她看到透明灿烂的阳光捋着金色的胡须,在他身上直线顺滑拂过。
“陪我过多样人生,你将永不寂寞。”她忽然冲他的背影喊,声音如她左肩上的那轮太阳般温情。
端木夏铭心口猛地一窒,脚步停下来,轻按胸口说不出话。记忆好像射进大海底部的阳光,随着浪潮的涌动,波澜透出新的金光。
……陪我过多样人生,你将永不寂寞……
是谁,在被尘埋的记忆中,也曾这般对他说过?
“想要人生更精彩吗?和我一起逃学吧!”小女孩指着学校南墙边的小洞对他说。
他没有答理她,兀自画着,一轮鲜红的太阳,挂在一棵绿树上。
女孩皱皱鼻子,踢踏着脚步慢慢走来,然后,她不声不响地蹲在他身边。
“你画的是烧饼吗?”细细的手指不安分地戳戳他的画。
“笨,是太阳。”他硬邦邦地驳斥了一声。
“咦,真的耶。”她凑拢来,眼底闪过丝狡猾的笑意,仿佛刚刚指日为饼的人不是她。
“走开。”
小女孩歪着脑袋,手捧着一杯香芋西米露吸个不停,发出烦人的滋滋声。
“每天你都只画太阳,为什么不多画三个人呢……”
她正想发表自己的高见,眼珠转动时却不经意瞥见他不悦的面容,忙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没有再说下去,意指她不会再胡乱提意见了。
他斜睨她。面前的女孩樱桃小丸子的发型,小猪一样的粉红面颊,笑起来呈新月形的眼睛,怎么越看越像一只刚好出生一个月的小猪?!
收回停留在女孩身上的目光,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在他心里萌生。
女孩估计是被他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怯怯地问道:“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很脏吗?”
他眼眸微微眯起,唇角出现坏坏的笑容,他用画笔戳戳她的脸蛋说道:“皱着脸生气的你很可爱,我要画下来。”
女孩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你要画——”
“装出生气的样子!”
“我很高兴啊。”
“生气!”
女孩不得已瞪圆了眼睛,脸上写满虚假的愤怒,她站在他的面前,再一次说道:“画家都像你这么霸道吗?我又不是画模,你就命令……”
他忽然抬头,右手刚刚抬起,女孩已经飞快地跑到一棵小树下,离他远远的。
女孩看着他再次低头看画纸的时候,她再一次不怕死地质疑道:“你不会把我画得很丑吧?”
“你找打吗?”
这句话往往是最具威慑力的,女孩马上收声,老老实实地生着气,也不知是真是假。
小花园里静了下来,只听得到他手中的画笔在画纸上画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喂,我不干了。”不到三分钟,女孩就忍受不了站着不动的寂寞姿势,蹭蹭地跑到他身边一屁股坐下。
他却没有说话,目光锁定在女孩的脸上,放下手中的画笔,倾过身,缓慢地靠近女孩。
“怎么了?”她奇怪地问道。
啪——
女孩手中的饮料落在地面上,在那一刻,他的影子完全包容了她,他的唇已经像飘飞的羽毛一样静静地落在了她的额头,阳光为她粉红可爱的侧脸缀上了毛茸茸的金边,因为疑惑不解的样子,她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格外的痴痴傻傻,有种笨笨的可爱。
他松开了吻住她的嘴唇,唇边泛起坏笑,他恶作剧般地弯下腰凑到她的耳边。
“小白猪,我饿了,我帮你画了画,又盖了私章,你看怎么办吧。”
他呵出的气息让她的颈边一阵酥痒,热气从脖子一路烧上来,原本就不太灵光的大脑彻底罢工。
饿了?他意思是要等价交换吗?
“我……也没有吃的……”她的声音如同小鸟嘤咛。
“你去想办法,”他抬起头来,貌似很生气地睨着她,手指一本正经地指着地上的画稿,“要不我就撕了它,让你连自己都记不住。”
“啊,不要——”一语戳中女孩的死穴,她惊呼一声,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我去食堂里搜搜看哦,你等等。”说这话时,她已经跳跳着跑远,边还不时回头看看他。
“上当受骗的呆瓜,慢慢来哦。”
他看着女孩远去的身影,低低地轻喃一声,然后,他低下头看着第一张未成形的画。
为什么不多画几个人呢?
呆瓜,你不是知道每天来接我的人只有管家吗,为什么你还这样问?
因为不知道爸妈笑起来是什么样子,我才不去画啊……
他躺下来,抬眼望着天。云朵慢悠悠地荡过,他看得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浓浓的奶香气充塞于他的鼻间。
他慢慢地转过头——
白色精致的饭盒里摆着各式各样的蛋糕、芝士,花样极多,洒着银色糖珠,铺着缤纷果粒,缀着美味的坚果,涂着奶油花纹,滚着雪球巧克力……
女孩端着饭盒弯下身,盘膝挨着他坐下:“因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每样都拿了一点,你看看爱吃什么。”
说着,她将一双筷子递给他,他下意识地接过来,却没有立马动筷的意思。
“不是说饿了吗?”她望着他。
“忽然不想吃。”他淡声说。
女孩愣了一下,大为不解地说:“为什么又不想吃了呢?”
他不予解释。
“吃饭的人比皇帝还大,难道你不想做大人?”她轻轻地说,有循循善诱的嫌疑,“你看,这里这么多好吃的,总有一种你会喜欢的不是!”
他躺着不为所动:“如果恰恰就没有我喜欢的那种呢?”
女孩愣愣地低头望着他,整整四分钟了,他一动不动,她的脖子都跟着僵了。
良久,响起他浅淡的声音:“如果你能告诉我,世界上最美的几件事,而我又赞同,那么,我就把它们吃了。”
“最美?”她纳闷地问。
他侧了下身,目光投射到几米远处那群玩游戏的同伴们身上:“因为我连玩游戏的快乐心情都没有,老师说是我没有见证过美好。”美好……那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女孩愣了半晌,义正词严地说:“他们那是嫉妒你太幸福。”
他怔怔地转头。
“世界上最美的事物你都有看到啊,”她仰望着天,神情无比认真,“多种颜色融合在一起还能和谐统一的那才是最美的奇迹,像彩虹,你不是看见过许多回了吗?点心,你也尝过无数种了吧?以后,你再过着绚丽多彩的多样人生,见证的美好会更多哦。”
他怔了怔,郑重地点头。
两人相视而笑。
记忆深似海,断了紧凑的篇章。来路是纯白色的线团,牵起一头,便如思念,蜿蜒着绵延不绝。
不知尽头在哪。
端木夏铭枕在课桌上构思教授布置的论文,恍然出了神。记起那个小时候的小呆瓜,顶一头毛茸茸的短发,笑起来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牙齿,尚显稚气的童声嚷嚷着——
“铭,陪我去爬树吧?”
“我明天还会带蛋卷给铭吃!”
“铭可以当我的舞伴吗?”
“铭记得不要失约……”
那个时候刚上小学三年级,瘦瘦小小的小女孩整天缠着他,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守护神,乐呵呵地围着他转,也不管他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冷言冷语。
“你都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我当你的舞伴。”舞蹈比赛的前一天,他坐在长长的休息椅上奇怪地问她,手里捧着的是一本莎士比亚文集。
“因为你不会怪我见过你之后第二天又不认识你了。”小女孩回头冲他抿嘴一笑,开始抱住枣树往上蹭,一会又滑了下来,再继续往上爬。
他了然于心地轻“哦”了声,不再就此问题深究。事实上,他从老师与她妈妈的谈话中就隐隐约约知道了点内情,关于“脸盲症”“先天性的”“没有治愈的可能”这几个字眼,当时他听得不懂,可是他看见了管家和阿姨脸上的悲悯表情。
“铭,你过来捡。”怔忡之时,小女孩已经高高地骑在树杈上,手里抓着一大把枣朝他喊。
他慢腾腾地走过去,一边捡起枣子放进她留在下面的小布袋,一边仰起头冲她说:“老师说一个枣子能许一个愿,你全摘光了,别人拿什么许愿?”
“可是要如何是好?所有的枣子进肚也不能达成我的愿望啊!”
“你又怕连自己都忘了?”他抬头,忽然看见天暗了下来,再抬头看她的脸,暮色中,他看不见了她的表情,只有眼睛闪出星星的光芒。
“一觉醒来,突然不认得自己的爸爸、妈妈,你不觉得可怕吗?”她呵呵地夸张笑着问。
“这……有什么可怕的,不管你认不认得,你们还是一家人。”他看进她的眼睛,“呆瓜,要我记住你的脸吗?”
“不要,我记住你是我的高兴就可以了。如果你想记住就帮我记住你吧。铭,你一定要记得。”小女孩深深地看着他,这样的她像是在暗示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的怪异。
他抿了抿嘴唇说……
随便……
笔突地掉落。
黑白分明的眼睛顿时闪过一抹明了的光芒,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许多多会轻易就能搅动他的情绪了。
端木夏铭“霍”地从书桌后面站起来,没有理会周围同学和老师惊讶的目光,几乎是用跑的离开教室。
寂静的走廊里响起了他急促的脚步声,快速跑下五楼,他顾不上缓一口气,就直接跑向了学生会办公楼。
一句随便,他遗忘了所有,丢掉了所有,错过了所有。
遗忘了从前不可磨灭的快乐。
丢掉了要信守的承诺。
错过了一个女孩了单纯的信赖。
还有,那个舞蹈比赛,他没有及时出现的原因,都还没一一向她解释清楚,两人就莫名地断了联系。
启夏高中部学生会的办公楼。
阳光洒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秋天的气息,阳光虽然干硬依旧却灿烂无比。郝连乐薇坐在米白色的办公桌后,整个人仿佛被阳光镶嵌出金边,耀眼的光芒里,她逆光的面容却显得冰冷。
“姐姐,这是所有参赛选手的资料。”
黎姿将一个文件夹放到办公桌上,郝连乐薇沉默地打开,那是一份厚厚的调查报告,里面还有一些照片。看着照片中纯真如水的少女,郝连乐薇的双唇抿紧,眼神肃杀,她轻轻挥手,黎姿安静地退了出去。
仰头靠进皮椅里。
前面的液晶电视,一抹熟悉的身影无情地刺入她的眼帘。
随着镜头的切近。
她的手渐渐握紧,晶白指甲在阳光里反光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