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评委室的门打开。
鲜少出席学生会工作会议的即墨程启走进来,其他学生会干部立刻全部站起身,他微微点头示意,淡漠地走到二号评委席的位置坐下。学会生干部们随之落座,彼此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敢大声说话。上个礼拜一启少直截了当替许多多报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们不敢敷衍了事,然而第二天启少又宣布只是利用特别提名制给因事未能及时展现自我的学生一个机会,最终特名投票权还握在各位学生会干部手里。
这才是启夏人的作风。
公正、严谨、讲人情味但绝不徇私情。
文艺部的干事请一号选手到对面的小舞蹈室开始试镜,许多多淡漠地看着陌生的同学从自己身边经过。双手交握在一起,她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紧张的情绪。
不消几分钟,那名同学就出来了,出来时她的脸上带着沮丧的表情,好像是表演得不尽如人意,对自己大失水准的表现深感失望。
紧接着,二号选手也被请进了舞蹈室,跳了一段充满青春活力的现代舞,他倒似高高兴兴地走出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相较而言,三号选手的心就更忐忑不安了,她手持玉笛进去,还没到比赛规定的时间到来,就无缘无故地终止了吹奏,匆忙离去。
唯有四号选手自信满满地踱进舞蹈室,一顿狂歌乱舞后,又潇潇洒洒地扬长而去,似乎那几张特别通行证已收入他囊中。
终于轮到许多多了。
空荡荡的舞蹈室,许多多穿着白色的蓬蓬裙,扎着蓝色的蝴蝶结,擦了一点腮红,看起来非常可爱。她站在房间最中间的位置,头顶有旋转的巨大彩灯,所有的裁判的目光最容易集中到她的身上。
她双手握着麦克,绽放出微笑,开始报幕:
“各位评委你们好,我今天要表演的是……”
“别说废话了,我们都听厌了,你能不能换点花样啊?”舞蹈室的音箱沙沙作响,一个尖锐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透着冷漠的鄙夷。
许多多身形一震,接收到了一束投射过来的锐利目光,她抬起头,正对上黎姿如冰的目光,冰冷中似乎还带着点嘲弄。
“你才要废话少说,打分倒没见你这么认真。”
这个刻薄的声音终于使得即墨程启醒过来,他微皱眉心,先看了看难堪的许多多,然后看到了满脸鄙薄的黎姿。
“即墨程启,你要徇私的话没人拦你,比赛现场评委有权发表个人意见,你明目张胆地护着她也没用。”
黎姿被人当众羞唇,不由得怒上心头,咬牙切齿地低喊。
会议室里的学生会干部们面面相觑,难道这场特殊的比赛真的只是过过套场吗?即墨程启不动声色,门外的保镖来到他身边,他低语几句,男子恭敬地点头,然后男子向黎姿走过来。
黎姿脑袋一懵,立刻反应过来。对了,启少怎么可能失去他有仇必报的本性,怎么会被她的气势所震慑住?那个走过来的男人肯定是要把她抓走!
此时,许多多听到呼喊和骚动也走出了舞蹈室,看到引起事端的黎姿,她淡淡地说道:“你想要看有新意的表演,也没必要为了我激怒程启!”
黎姿愤恨地瞪了许多多一眼,她兀自对着程启喊:“程启,你竟敢破坏自己爷爷订下的校规……”
听到“爷爷”两个字。
即墨程启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
他慢慢抬头。
俊朗帅气的面容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他望着这个拼命挣扎嘴里喊着“叛徒”的女孩子,眼底忽然变得幽暗。在学生会干部们的惊疑中,程启站起身来,走廊上正要悄然离去的许多多完全呆住了,程启大步走向门外的多多,面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评委室外。
颀长高挺的即墨程启有种逼人的压迫感。
他低头问许多多:
“你自备了有看点的表演才来参加比赛的吧?”明明是疑问句却用了陈述的语气。
许多多怔然地抬起头,才发现里里外外的人都在看着她,而眼前的人似乎更急于知道她的答案。
程启依旧定定地凝视着她:“不管为了什么原因,今天你必须做回真正的自己。”
“程启……”
“她说你在一次校内舞蹈比赛后就丢掉了自己的舞鞋,我想要知道你当初作出决定是因为那个意外之吻还是因为突闻某个人的噩耗?”
“程启——”
许多多猛地推开即墨程启,眼眸中出现一抹惊慌失措的光芒,然而,就在此时,郝连乐薇突然开了口,美丽的双眸似具有某种强悍的力量将许多多死死地钉在了原地,只听她说:
“倾尽你所有坚强不屈的力量,去做你最不在行的事,否则,你就离开,启夏绝不收留敷衍了事的学生。”
下午没课,人,都聚集到了一个地方。
圣灵湖倒映着密密麻麻的人影,阳光静静照在涟漪的湖面,折射出来的光芒,就像无数金黄的碎金。
秋风轻柔地吹过湖面。
所有男生的仿佛被魔法定住般,目光死死地集中在一点上——
少女一身纯黑色的真丝连衣裙,头戴白色花朵与绿叶编制的花冠,如轻盈的夏之蝴蝶,顾盼生辉,娇俏玲珑。
圆号奏出徐缓的旋律,许多多赤着双足迈入铺满鹅卵石的小道,温热的脚底板与石子接触后,立刻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湖边奇异的安静,草丛里音乐喷头一边在缓慢地转动着,一边播放着优美的音乐——
许多多踮起脚尖,机械地摆动着僵硬的胳膊,艰难地跳起了轻盈优雅的天鹅舞步。
她,不想跳芭蕾舞,他们可知道?
……
恍惚的白光……
小小的她又独自面临了偌大的空旷……
夜晚的候机大厅空荡荡的,脚步有静静的回声,空旷的大厅,只有寥寥的人影,偶尔从广播里传来各航班的登机提醒,夜色从巨大的落地窗弥漫进来。
外婆让她坐在候机大厅的长椅上等她,她去外面看看铭的车来了没有。外婆说,乖,他会来送你的,你坐着不要动。没有不相信的理由,她乖乖地点头说一定要告诉他,她在等他哦。
知道了,外婆慈爱地说。
外婆走了。
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小小的她手中捧着香芋西米露坐在长椅里。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
外婆回来了他却没有来……
手指将空空的纸杯捏得快要戳穿了。
夜,越来越深,候车厅里空落落的回荡着行李箱拖动的声音,灯光白花花的晃得人眼酸涨得难受……
六个小时过去了……
她的眼圈红起来,她用双手捂住脸用力地揉搓,极力要掩饰住喷涌而出的难过。
夜越来越深。
灯光璀璨地闪烁。
小小的她落寞地坐在长椅里,倔犟地,坐得很直很直。她睁着眼睛,望着进候机大厅的方向,她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微微仰起头,不想让他到来时看到她流泪的模样……
铭说过最讨厌不讲信用的人……
他……
一定会来……
仿佛她的祈祷灵验了,突然——
一阵手机的音乐隐约传来……
她的心一阵狂跳,手机屏幕上不断闪耀着一个名字——铭。慌忙按下接听键,她竟然在张嘴的刹那间声音完全哽咽而沙哑下去,“铭……你来了吗……”
“许多多——”
当电话的那一端传来声音的时候,她的身体重重地一震,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躯壳,于是,整个人都麻木僵硬起来。
冰冷决绝的女音恨之入骨地控诉着她的罪行,刹那间冰冻了整个夜里温暖的氛子。
“你拿什么来赔我?为了见你一面,我的儿子付出的是整个生命啊!!”
……
漫天飞舞的水珠飘洒了许多多一身,她的脸色渐渐苍白透明,睫毛漆黑濡湿。
音乐喷头还在唱,湖边安静得诡异……
直线上升的旋律线,忽上忽下的大跳音程以及频繁的休止符,少女矫健的腾空动作,配合着欢快而有力的乐曲情绪,芭蕾舞者有声有色地表演出洒脱的姿态。
仿佛是她的思绪扰乱了她,静默不语郝连乐薇的身子突然僵硬起来。她淡漠地转身,不再去看少女一眼,傲然离去。
湖边的学生像是接收到某种无言的命令,陆陆续续地走进了弯月形停车场。
微风般柔和轻盈、委婉甜美的乐曲,许多多丝毫未发现众人“索然无味”地离去,依旧忘我地舞动,似乎谁也不能阻止她继续跳舞。
她急邃地旋转,飘洒的舞步、舒展流畅的舞姿,任谁也看不出此刻她内心凄怆的独白。
……
我该拿什么来换回你的生命?
丢掉舞鞋真的是忘记你的最好方式吗?
好像没有……
从来都没有……
我怎么敢把陪我度过最寂寞时光的你从我的记忆里抹去……
……
眼前是白茫茫的雨雾,许多多独自跳着孤单芭蕾,脚被草丛中凹凸不平的石子硌得生疼,像踩在刀尖上一般。她仍然不停地跳跃起,而后又无声而优雅地落地,脚指头已经痛得麻木到没有知觉。
阳光从头顶照射进来,投在鹅卵石路上,白花花的亮光,炫目而刺眼。音乐回荡在耳边,许多多在柔软地展开双臂,认真聆听每一个节奏,唇角泛出最柔美的微笑。
她的神情专注。
她的动作轻盈。
她没有去看身边仅剩的尽职尽责的评委们,没有注意到即墨程启已经用DV机拍下她的每一个动作,没有注意到他包含心疼的复杂眼神,她的全部精神集中在足尖的舞蹈上。
她的额头微微有些薄汗。
晶莹的汗珠和着水珠从她额头滴落下来落在她的睫毛上,她优美地旋转,汗水雨水被甩落,她甚至没有感觉到身体的异样。
如烟的雨雾,欢快的旋律。
少女两臂一高一低优美地张开,轻轻向上跳跃,于是乎,双脚悬于半空,姿热轻盈的美丽瞬间就成了永久的定格。
然后。
她再也不堪忍受疼痛地摇摇晃晃往下坠落,两滴泪滑向她的耳际。即墨程启陡然一惊,跑向前想要接住她,却发现有一股白色的旋风从他身旁刮过,那人已经紧紧地将她抱入怀中,于是她的泪水便化作了虚无的美好呈现在那人的面前。
“窝窝头!”
端木夏铭痛声低喊,抱紧她冰冷的身体。
天旋地转中,许多多看着他又怜又痛的眉眼,居然微微地笑了起来,笑容却让人心酸。
她抬起头,瞅着他,虚弱的笑容静静在唇边绽开。然后,她伸出手,痛楚地低喃道:
“你知道‘铭’在哪吗?她说他被我害死了,害死了。”
急救室。
男孩血淋淋地躺在病床上被送进急救室,医生护士们进进出出,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缩在墙角,她害怕得发抖,她是那么恐惧,她想要像受伤的小兽般尖声地大哭,她甚至想要冲破那道门,替他承受所有的痛苦——
幽暗的红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她在发抖,双臂抱住自己的肩膀,一阵一阵地发抖。在急救室的红灯下,她的脸孔映得更加苍白如纸,好像比冬地未经踩踏的那片雪地还要苍白,嘴唇惨白而颤抖。慢慢地,她双腿颤抖得仿佛蹲不住了,倚着冰凉的墙壁,她慢慢地坐下,双臂抱住肩膀瑟缩着坐下,不停地抖着,瑟缩成小小的一团。
走廊里静悄悄。
一片死寂。
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死寂。
透过急救室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心电图监护器“嘀——嘀——”地叫着,屏幕里的细微曲折纹路一点一点地被慢慢拉直……
“呯——”
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
医院的走廊忽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那脚步奔来,刺眼的灯光下,一个女人踉跄着奔过来,她的头发乱了,眼睛怨恨地大睁着,眼角有红彤彤哭泣的泪痕。
“许多多,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有人大声吼她,在混沌的白雾中,她的耳边是轰轰的巨响,有人用力将她从墙角拽了起来,她被拽得东倒西歪,手腕刺痛刺痛,周围都是刺目的雪白墙壁,还有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医生和护士们从她身边走过,好像拦截住了后面那个绝望得陷入疯狂状态的女人,无能为力地对女人劝说着什么。她踉踉跄跄扑进急救室,受了重伤的男孩如童话中王子般躺在病床上,漆黑幽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慢慢地,慢慢地,竟微微睁开了眼睛。虽然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氧气面罩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但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乌黑湿润的眼睛中流露出了孩子气般的欢欣。
“多多……”
雪白的病床上,铭虚弱地对她伸出手,努力试图对她微笑,她颤抖着握住,喉咙中堵塞着翻涌的酸痛,一句话也说不出。
“看到你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