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受的排挤侮辱委屈，在这一刻有了一种倾泻而出的冲动。
“怎样？”水溶对他的郁结并不在意，把玩着杯盏，缓缓开口，声音如寒潭幽邃，不辨情绪，却有着强烈的镇定力，令水汮的脸色渐渐平复。
“二哥是问我，还是问这个京城，或者是，咱们水家的江山。”水汮苦笑了一下，反问：“我想你都是知道的。”
水溶不言，悠然浅啜，等他回答。虽然只是静静的坐着，周身已经透出让人喘息不得的压抑。
水汮看着阔别数年的兄长，有些感慨，眼前的人形容未变，目光依旧深不可测，可是浑身那迫人的气场却比五年前更冷也更炽。
让人望而生畏的清冷，来自北疆的战场那累年血雨腥风的砥砺。
“有什么好说的，六弟太软，鄢家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这几年，朝政被折腾的不像话，连八公四姓，贾史薛王都被打压的够呛，不用说其他了。唯有那荣国府仗着还有个投机取巧的女儿在宫里，鄢家那妖妇还要那她当枪使，所以勉强可以支撑罢了。”水汮恨声道：“这不，这几日还忙活着给他家那活宝娶妻。”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水溶的反应，却失望的没有找到一丝共鸣。
“贾宝玉？”水溶剑眉微敛道。
“就是他。”水汮点头道，薄唇挑起一抹讥诮：“一个只知道在内帏厮混的纨绔而已，也没什么可说的。可恨的是忠顺那老小，竟然也去做给那妖妇牵马坠镫的差事！”
“娶得是谁？”水溶突然道。
水汮听他竟然在意这个话题，有些不解，但还是道：“听说是娶的什么寄在她家的一个什么亲戚家的女孩？好像姓林，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水溶如刻的眉簌然颤动了一下，并没说什么，轻轻啜了一口酒，深瞳如浩海无阑，明媚的阳光有些刺目，他将眼眸微微一眯，散淡的看着窗外，似在沉吟。
“二哥，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水汮等了一会儿，见他迟迟不肯开口，便将酒盏再次斟满，把话挑明，然后有些希冀的看着水溶。
这些年，他亲眼看到了水氏一门如何被排挤倾轧，鄢太后如何的在朝中铲除异己，扶植党羽，将朝政搞的乌烟瘴气，卖官鬻爵，无所不为。眼下的宗族朝臣，软的软，谄的谄，都拼了命只想自保。
他恨，不甘，却无力去改变。
现在水溶回来了，他的手下握有足以和鄢太后抗衡的精兵，水汮笃信，一切都会因此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只要他的二哥愿意出手。
“你指的什么？”
“不管是什么，我都听二哥的。”水汮还显得有些青涩的脸庞，双眸熠熠，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还有什么比兄弟同心，更所向披靡的呢？他笃定道：“这些年，咱们受的气够多了，二哥回来正可以为咱们出口气，就像今天一样，大家嘴上不说，可都觉得解气的很，肯定都是支持你的。”
他还是太年轻，看不清混沌之中沟壑纵横，暗涌密布。
水溶剑眉一抬看着他脸上写满的期待，冷然道：“谁说我回来，是要帮你们出气的？”
如兜头浇下的冷水，让水汮凉意透心。
水溶又道：“我回来是有我的事情要做，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皇帝，还有什么皇亲国戚收拾烂摊子。”
“二哥……”水汮觉得吃惊，继而是失望，想要说什么，却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四弟，受了多少气，就去自己讨回来，若是没那个本事讨回来，就自己兜着，谁也别怨。”水溶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道：“自己想想，我先走了。”
湛然的冷气划过身侧，白衣飘然的颀长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雅阁之中。水汮看着他离开，愣了一会儿，赌气的将杯中的酒饮尽，咣啷一声，将杯子摔在了地上。
旧地重归，物是人非事事休。
北静王府后园的书房已经提前被人清洁一新，纤尘不染。黄花梨木的长案，雕花宝椅还在原处，书架上的书还保留着原有的顺序，一切都没有变过，恍若昨日。
桌上灯烛静静的燃着，空气中飘荡着沉香的气息，平和闲适的气息。
“王爷。”身后传来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响起：“王爷走了之后，宁心长公主经常会过来，长公主说，这里什么都不许变，王爷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等王爷回来也还是什么样子。”
水溶点点头，转过脸来，烛光照亮了他清冷的眉目，依旧是严霜冻结，看不出分毫重归的动容，摆摆手，让何谦退下，然后就对着灯影，坐在靠椅上，兀自沉思着。
简单的沐浴之后，洗去仆仆风尘，此刻的水溶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色家常散袍，显得他的身形更加颀长而略带清癯，几年的戎马，让他的坐姿亦是挺拔如松，即使未在军中，亦未稍有松懈。
而何谦的声音很快又响起在门外。
“进来。”
“王爷，宫中来人了。”何谦走进来道：“皇上和太后都赐了东西出来。”看水溶没有任何反应，只好继续道：“别的倒也罢了，皇上赐了七位美人给王爷，所以小的还是想着过来讨王爷的示下，怎么安置。”
心里有些忐忑，按照王爷脾气，定然是不会接受的，可是，这是圣旨，若是违拗便是抗旨。
“人在哪里？”水溶不动声色的问，沉静如冰。
“在……”何谦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犹犹豫豫的道，然后转眸看了一眼门外。
“咱家郭全给王爷请安。”拿捏着的尖细嗓音在门外响起，不用说，是来自随行而来的太监。
“进来吧。”水溶淡淡的道。
窸窸窣窣的衣袂轻响，熏人欲醉的兰烟麝雾中，一行身穿妖冶宫装丽人挪了进来，一个个粉面含羞，柳腰生姿，争先恐后的行礼，偷眼去看那俨然端坐的如谪仙般的俊朗男子，勾人的水眸脉脉传情，秋波涟漪，却很有分寸，不会让人觉得轻浮，欲拒还迎，更有一种风情，若是等闲的男子也无力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