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文珍见火候已道,心想:老杨,你不是不知道怎么想把事情搞大吗?咱老俱做给你看!
于是出班奏道:
“陛下,这几人不识体统,有违人臣之道,合该如此处置。只是此事肇始于三镇,不知三镇该当如何处置?”
这就是俱文珍毒辣之处了,他要的就是强硬派占上风,为了刺激强硬派,甚至不惜自断股肱,抛出了几个弃子来,然后自己再扇风点火。既然这几人都被如此处置,那对三镇的处置能轻了吗?这样三镇可就没有时间怨恨俱文珍和舒王了,只怕急火攻心之下,举兵叛乱都做的出来。
果然此话一出,朝堂上就陷入了安静,既然处理了这几人,那对三镇的处罚势必要重上加重,若是一镇也就罢了,可是如果此事真是有预谋,三镇保不定会同时作乱,韦皋位兼将相,若是登高一呼,淮西、缁青、河北、临海、横海等不臣之镇必定响应,或者乘火打劫,难免又酿出一次建中四年的四镇之祸来。
武元衡沉思片刻,双眉一挑,刚要说话,李诵就开口道:
“俱大将军有何高见呢?”
俱文珍慷慨激昂地说道:
“臣没有什么高见,只是忠心王事。臣以为凡是有不臣之心,图谋作乱的,都要严加处置。臣同意武侍郎的话,要遣使赴三镇诘问,另外为防三镇真有不臣之心,臣以为可以令京兆捉不良人暂收三镇家属。不知陛下和太子诸为大人以为然否?”
俱文珍冠冕堂皇的话一出口,果然有许多热血大臣附和。李诵高坐龙椅之上,心道:
“俱文珍,果然是没把的,你好毒啊!”
真要按他说的这么做,遣使诘问没有什么,可是一旦让素来号称“不良人”的捉不良人将三镇家属收押,三镇就算没有异心也必定举兵逼迫朝廷。当年安禄山起兵造反的导火线正是杨国忠这个蠢货杀了他留在长安的长子安庆宗。更恶毒的是,俱文珍临了很谦虚的问皇帝、太子、群臣的意见。皇帝可以不表态,但是三镇表章牵涉太子,虽然他们的表章中没有具体指谁,李纯为了洗清自己,也必须斩钉截铁地赞成俱文珍。
李纯手心出汗了,李纯不但手心出汗,而且出离愤怒了。就在李纯悲壮地准备出班时,杜黄裳开口了:
“陛下,臣以为三镇必不是存心如此,必有误会在内。”
杜黄裳是强硬派的代表人物,他这么说,群臣当然明白是为了替太子开脱,归登、陆质刚要赞成,俱文珍阴恻恻地问道:
“杜相公为三镇开脱如此急切,可有证据?”
一个证据问倒了一群人,连李诵也不自觉地轻捻胡须。权德舆看到皇帝轻捻胡须,高举象牙笏出班道:
“臣有证据!”
权德舆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俱文珍不由得问道:
“你有何证据?”
权德舆道:
“韦太尉曾亲口告诉我,他发这份奏章是为刘辟那厮所蒙蔽,对此追悔不已,打算亲自入朝向陛下请罪。”
一听权德舆这么说,朝臣们就更奇怪了,权德舆不是到了川陕边上就病倒了吗?怎么能见到韦皋呢?
俱文珍也是心下疑惑,刚要发问,眼皮却突然跳了一下,心里也莫名有一种惊恐,定了定神,略带嘲讽地说道:
“权侍郎,你不是开玩笑吧!谁都知道你根本就没有入川,如何见得到韦太尉?韦太尉又是如何亲口告诉你的呢?莫非是你病中韦太尉托梦与你的?”
俱文珍这话说得如此刻薄,实在是不应当,因为权德舆天下文宗,三知贡举,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如此讥诮权德舆简直就是得罪了权德舆的所有同年、门生,得罪了大唐未来几十年的部分宰相、各部尚书、各镇节度使的老师。不过,谁叫俱文珍只是个宦官,没有那么长远的眼光呢?
没有眼光的还有好几个,听俱文珍这么一说,顿时就有人笑了出来,刚笑出来,就发现周围的人的愤怒鄙视的眼光,于是赶紧把嘴巴闭上。
权德舆却混不以为意,高举象牙笏,明着对李诵,实际对所有不知情的人说道:
“陛下,臣在川边病倒是假,暗中入川会见韦太尉是真。”
俱文珍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本来可以通过手下人发问,他却控制不住自己要自己问:
“权侍郎,你是朝廷使臣,怎能弃朝廷仪仗暗中入川呢?如此,朝廷体统何在,颜面何存?”
权德舆却说道:
“俱大将军,在太极殿上问在下要经过陛下的同意。 陛下,臣弹劾骠骑大将军俱文珍御前言语失状!”
李诵见权德舆拿架子,微微一笑,道:
“准!”
俱文珍无奈,只得拱手施礼给权德舆道歉。权德舆暗暗给俱文珍碰了个钉子,心下暗爽,躬身对李诵道:
“陛下,请允许臣将首尾经过慢慢说来。”
李诵道:
“准,爱卿可慢慢道来。”
权德舆道施礼:
“谢陛下。”
转过身来,权德舆清一清嗓,道:
“陛下,诸位大人,权某奉圣谕入川,为韦太尉言刘辟反状,本应全朝廷体面,正大光明地入川,之所以暗中入川者,实因为道中在秦岭遇雨,被刘辟抢先入川。刘辟入川后,便命人封锁盘查入川道路,在剑门安插腹心将领,故而,权某不得已,微服潜行入川。请问俱大将军,权某这样做,不可以吗?”
俱文珍没想到权德舆不依不饶,当下就要大怒,只是想到大事未定,只得强压住火气笑道:
“权侍郎误会了,俱某只是心系朝廷,不了解实情罢了,并非有意怀疑权侍郎。请权侍郎包涵。”
权德舆却像没听到一样,转身对着李诵继续说道:
“陛下,臣入川之后,打听得韦太尉在峨眉山清养,于是昼夜兼程,赶往峨眉山,几经周折终于见到韦太尉。只可惜刘辟早到一步,韦太尉的这封奏章已然发出。韦太尉追悔莫及,故而托臣代为上表请罪,道必然亲自缚刘辟入京请罪,又道经此事无言再镇剑南西川,请求陛下择良臣代之。为见信于朝廷,特遣麾下亲将韦武随臣持表入见。”
群臣这才恍然大悟,这个权德舆,不简单啊,不声不响把事情办了,刘辟大概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了,路上还顺便打死一只老虎,看来以后得叫他“权老虎”了。俱文珍听了却是心里冰凉一片。
李诵明知故问道:
“韦武何在?”
“禀陛下,就在殿外侯旨。”
李诵一拍扶手,道:
“宣韦武入见!”
李忠言也来了精神,高声道:“宣韦武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