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坐在屋里,脸色阴沉,对于汤二虎的突然离开让他感到措手不及。若论对田小凤的感情张作霖自认要比别人多上许多。可现在他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人,他要考虑的是整个八角台,还有整个保险队的得失。
金寿山他并不放在心上,屡次大败,元气大伤。张作霖担心的是他的背后,洪辅臣、沙俄军队。
虽说现在八角台实力雄厚,但要对付三大巨匪之一的洪辅臣,要和沙俄军队公开对抗,张作霖明白那是送死。
昨天张作相和张景惠扶自己回来,三个人商量了大半夜,他们都表示理解。这仇必须报,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没想到汤二虎却突然离开,这个最信任的虎将竟然去了田庄台。
张似飞、汤二虎和自己的关系最亲最近,三个人共同拉起赵家庙的山头,后来被金寿山袭击打败,汤二虎更是拼死救出张学良,一直到现在,他们始终是张作霖最信任的人。
仇可以暂时不报,汤二虎的安危怎么办。张似飞着急可以说出来、喊出来,自己急却只能埋在心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二虎啊二虎,你打乱了整个部署。
张宋并不知道张作霖离开以后的心境,可他却从张作霖的口气行动当中觉察出些东西。如果说这些仅是猜测,当见到张作相和张景惠时,他肯定自己猜对了。
虽然张作相和张景惠没说昨天散席以后的事情,但他们并没阻止张似飞去救汤二虎,反而给他出主意,张宋明白他们都是沉稳的人,若是没有张作霖暗中允许,是不可能支持去救汤二虎,有了这个保证,张宋更加活跃起来。
“依我看八角台的人不宜动,一者我们的人布防地区大,收缩集中时间不允许;二者论战斗力不如青马坎的人,而且去追二虎速度必须快,否则就来不及了。所以说,这次还是调动邹芬为好。”张景惠缓缓的说。
张作相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没有大队长的话怕他不动埃”
“这个好办。”张宋说道“如果有大队长手令不就行了。”
“你是不是疯了,大队长要是肯给手令,我们还在这里费什么力气。”张似飞恨恨的说。
张宋嘻嘻一笑,“只求作相大哥写份手令,至于签字就由我来弄好了。”
张作相看看张宋,心里一动,莫非这个小孩竟看破张作霖的心思。心里想着,脸上却没流露出来,当下拿出纸笔写了份手令。
张宋又朝张景惠要了十几个无关紧要却需要签字的文件,把那份手令夹在当中,冲屋里众人眨眨眼睛“你们就准备赶路吧。”
张宋进屋以后,看到张作霖正在发呆,他稳稳心神递上那些文件“大队长,张景惠大哥让我把这些文件拿来。”
张作霖正牵挂汤二虎,对这些东西哪里有心情,开口骂道“什么他妈的文件、武件,滚,给我滚出去。”
张宋心里有些害怕,但脚下却没动,鼓鼓勇气接着说道“大队长,这些可都是紧急文件,张景惠大哥说可耽误不得。”
张作霖顿时大怒,刚要伸手把那些什么文件打飞,手到半途停了一下,便打为接,略微翻了翻,嘴里仍然骂着“他妈的,什么狗屁文件,要不是张景惠让你来,老子一脚把你踢出去。”手上却拿起笔来挨张写着,然后一把塞到张宋怀里“滚,快给我滚的远远的,再让我看见,老子饶不料你。”
张宋退出屋子,仔细想想张作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心里不禁叫起苦来,刚刚过上几天太平日子,又要出去,真是不太甘心。
当张宋把那张手令给张似飞看了以后,张似飞啧啧称奇“这么幼稚的把戏都能成功,我看队长真是气昏头了。”
“那是,老子可是福星。”
张作相打断他们,说道“好了,不要再耽误时间,否则真的救不料二虎了。”张似飞这才拿起那张手令飞也似的离开。
张作相拉住张宋“这趟很危险,你还是留在家里,帮我照顾唐月也好。”
“这是什么话,汤大哥为了八角台孤身一人冒险,众位哥哥更是为了‘义气’二字生死不顾,我虽然年纪小又怎么能贪生怕死。你不要多说了,再说便是看不起我。”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张作相见他坚决,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几个人赶到邹芬驻扎的桑林子,事情很顺利,邹芬看有张作霖手令,还有张作相等人,再加上他本来也对金寿山不满,立刻集合一百人准备出发。
在这个空档,几个人商定留下张景惠驻防桑林子,其余的人率领这一百人马直奔田庄台。
在路上,关于如何进攻田庄台,张似飞和邹芬产生分歧。
邹芬认为,兵贵神速,趁金寿山没防备,在田庄台立足未稳,利用自己这一百马队的速度,展开快攻,这样就可以夺下田庄台。
张似飞却坚决反对,汤二虎生死不明,万一落在金寿山手里,这么打岂不是要了他的性命,应该先派人打探明白,然后再做决定,反正金寿山实力远远不如自己,早打晚打都一样。
两个人谁也说服不料谁,要不是张作相在旁边,恐怕还没到田庄台,他们先火拼起来。张作相虽然勉强控制局面,但究竟怎么样心里也没底。
张宋到落得个消遥自在,一路之上游山玩水,逗鸟观天,要不是怕太过嚣张惹恼张似飞,恐怕他都要高声唱上几句。
这一天,到了田庄台外围,隐约可以看见袅袅炊烟。
“炊烟盼人归埃”张作相站在土坡上,感慨不已。扭头见张宋若无其事的在看蚂蚁打架,不由微微一笑说“到底是个孩子,没有那么多的烦恼。”
“张大哥,你说什么?”听张作相似乎在和自己所说话,张宋放弃蚂蚁之间的战事。
“张宋啊,你还记得你爹娘长什么样吗?”张宋一呆,爹娘?如果不是张作相提起,他几乎都忘了,这一年多的太平日子,消磨了太多东西。
见他发呆,张作相以为他心里难受说不出话,便接着说:
“我记得我小时候淘气,常常闯祸,爹气得打我,娘则总是护着。那时候,我最喜欢看家里的炊烟,因为只要炊烟冒起来,一定是快吃饭了,家里穷,饭不是窝头就是稀粥,见到点肉丝就如同过年一样,就是如此,我总觉得那是最香的饭。后来的事你应该知道,为了为我那个本家兄弟报仇,贪了人命,从而被迫游走江湖,却也结交了一些朋友。过了几年,心想风头过了,便回家看看爹娘,到家才知道,在我逃亡这几年,他们都相继死了。”
张宋从没听过这些,在他印象里,张作相既能和汤二虎、张似飞那样大酒大肉,又能像张景惠那样懂得退让,还没有张子云般的见风使舵,所以虽然来的最晚,却最得张作霖信任和倚重。平时除了照顾唐月,他就是处理八角台大大小小的事,对于自己的过去从没说过,甚至对于那些为了救他而命丧法场的朋友们,也很少提及,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没缘故突然说起了这些。
张作相见张宋走神,笑了笑接着说: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不,不。”张宋回过神来,连忙说“我只是没想到大哥经历过这么多苦,若是我,恐怕早就受不了疯掉了。”
张作相哈哈大笑说:
“你呀,最大的有点就是聪明,懂得人情事故,往往能猜到别人想什么,然后说什么做什么。”
收住笑意,脸色严肃的说:
“可这也是你最大的缺点。人一聪明就喜欢自以为是,认为能猜透所有人的心思,这样一来也就很危险。你年纪小,很多看到的、猜到的事实际上都是别人故意露给你的。你以为控制了别人,实际上却被人利用。聪明难,糊涂更难。你要记住,一个人聪明是好,可千万不能聪明过头,适当的时候,要糊涂,否则有一天会因为那些小聪明丧了性命。”
“大哥,你说的是。”
“这些话都是心里话,若不是因为你救过我的性命,我是不会对你说的。”张作相说到这里,神色黯然下去,语气也深沉了很多“我们这样的人,今天大鱼大肉,明天可能就上了法场丢了脑袋,今天称兄道弟,明天就可能你死我活。我这些年杀了很多人,也够本了,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在这个世上能让我牵挂的只有唐月,她爹为了救我丧了命,成了孤儿,我这辈子也还不清这笔债。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死了,我只希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帮我好好照顾她,让她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千万不要为了图那些虚名,奔波劳碌却一场空。这要那样,日后我也没脸见她的爹碍…”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争吵声,张似飞特有的大嗓门虽然距离很远,却也能听得清楚。张作相往那边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张宋啊,你快点长大吧。”说完,轻轻揪着他脑袋向上提了提,然后哈哈又大笑起来,放下张宋,大步向吵闹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