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我已经长大了。我爱母亲,可我不需要她彻底地庇佑我,她的庇佑会扼制我长高,长大。我需要她的鼓励与关爱,可我更需要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空间。这一点,她恐怕永远都不会明白。因为先生就是一个例子,她爱他,恨他,故囚禁他。可我不是先生,也不甘愿做先生。我尊敬她,能忍则忍。而当我无法忍受时,我就会决裂,我们就像两只刺猬,看谁的刺厉害。
最终,母亲在权力的阶梯上倒下了,滚了下来。她输了,我可却哭了,撕心肺裂。我是残酷的,我毁了我的父亲与母亲。是我,是我亲手将我们的母女情扼杀。可我依然爱她,我的母亲,我一直都爱着她。不管我折腾也好,反叛也好,刺伤她也好,她终究是我的娘亲,生我养我的娘亲。
失去墨尔默,失去墨衍,我恨过。可恨的背后却是痛,是挣扎,是疲惫。而我的致命伤就是感情用事。我在乎亲情,在乎我身边的亲人。可当一切改变后,我的成功处就在于我狠,我毒,我下得了手。虽然痛,泪,无可奈何,可我终究还是干了出来。
我这半辈子,令天下人争执不休。有人赞,有人骂,可谁又能明白,生于帝王家的无奈与悲哀?生为一个女人所变成帝王的悲哀?我现在虽光彩夺目,可我却失去了一个女人所奢求的幸福。而哲,曾经给了我那种幸福,我满足了。可我们之间的感情却充满着荆刺坎坷,就如同我的人生那样,悲欢离合。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无论经历过什么,我与哲始终都守在对方的身边,一直都没有离弃过。但那杯毒酒,却扼杀了我们的一切,是我亲手将它终止了。
我泪,痛,却依然狠下心肠。因为哲的强大,他从一开始就是赢家,直到最后依然是赢家。因为他有智慧,也能忍,能等。他身上的那种品格令人钦佩,母亲认为,郁亲王亦是,还有先生与皇帝。而我,就只觉得狡猾,是的,他是狡猾的,这诈尸就是一个例子。现在我突然头疼,因为只要一想起他我就会抽筋,又爱又怕,却又拿他没办法。
自从哲来祠堂看过我后,宫慈也软下心肠,除了不准我跨出大门外,任何人都可以来陪我。我只得苦笑,她终究怕我被她毁了,她终究还是爱我的。
我在祠堂里过着平静而闲暇的生活。那时,我又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平静。我告诉自己,不管遇到什么,要冷静要平静。因为只有镇定下来,才能思考问题。当先生看到我时,他淡淡道,“淮阳,你成熟了。”
他的话令我深思,我迷惑道,“难到以前在宫中很任性么?”
先生笑了,那张平静淡然的脸庞上泛起了一抹浅浅的笑靥。他淡淡道,“是有点任性。”
我低下头,轻叹道,“你是说我折腾母亲么?”
先生沉默不语。我苦笑,突然把头上的帽子掀开,指着头发道,“你看,它们又重新长出来了。”
先生怔怔地望着我的短发,鼻子一酸。他偏过头,淡淡道,“可有些东西一旦断了,就无法完全复原了,你明白么?”
我垂下眼睑,淡淡道,“明白。”
先生拍了拍我的肩,宠溺道,“你这孩子,总让人担心。”
他的话,令我难过。我突然扑入他的怀里,落泪了,我难过道,“我也不想这样。”
先生轻抚我的背脊,叹道,“她病了。”
我浑身一颤,抬起头,喉头一堵,说不出话来。我想去看她,可我不敢,她命令我不准跨出这扇大门半步。我怕,怕我们一见面又会像刺猬那样,伤彼此。可我担心,是的,担心她。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很少生病,而每次生病就会很严重。
汝宁宫。
我终究还是去了。我静静地站在大门旁,突然觉得这深宫中异常寒冷。我的视线扫过这宫中的所有,它们奢华却晦暗,仿佛每一个角落里都隐藏着吞噬人心的虫子,那种诱惑的虫子。
良久,我缓缓地向床边走去,静静地坐在床沿上,痴痴地望着宫慈那张苍白孱弱的脸庞。她睡着的样子平静慈祥,没有了往日的雍容华贵,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冷冽,亦没有了男人骨子里的强悍。现在,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生病的女人,一个孩子的母亲。
我握紧她微微冰凉的手,想把我的温暖传递给她。我想告诉她,母亲,对不起,我总是让你操碎了心,我总是刺伤你。
我低下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我落泪了,我的泪,滴在她的手上,灼热。一直以来,我与母亲无话不谈,我们像姐妹,像知己,感情深厚。而对于我自断青丝一事,那就像一把刀,深深地扎进了母亲的心底,令她暴躁疼痛。从小到大,那是我第一次伤她,也是伤得最狠的一次。她为何如此?
因为大禹习俗,头发是身上最重要的东西,那象征着所有亲情的聚集。亦是父母最慈祥的疼爱。可我却毫不留情地将它斩断了。她怎能不痛,不恨?我的母亲呵,我伤了她,刺伤了她。
直到许久之时,我看到宫慈的眼角湿了。她的泪,滑落。她是清醒的,可她不愿看我,我们就这样沉默,我不说话,她亦如此。
良久,我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缓缓地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离去。就在我离去的那一瞬,她睁开眼,嘶哑道,“淮阳,你就是这样来爱你的母亲么?”
我浑身一颤,闭上眼,落泪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