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生梦·百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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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我缓缓地转过身,泪流满面。宫慈偏过头,俏俏地抹脸。我低下头,沉默了阵儿,又坐回床沿,咬了咬唇,小声道,“你病了。”

宫慈不理我,气氛顿时有些异样,尴尬。我叹了口气,喃喃道,“母亲,你又何必如此。”

她盯着我,神情柔和下来。良久,她淡淡道,“近来还过得好么。”

我点头。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痴痴地望着我,心酸道,“你瘦多了。”

我扯了扯唇角,淡淡道,“没你想得这么糟糕。”

宫慈垂下眼帘,突然道,“你把帽子揭开。”

我一怔,缓缓地揭开了帽子。我的头发又长了些新的出来,可它们长短不一。那断裂的不只是头发,而是心。

宫慈怔怔地望着我的头发,突然又甩了我一巴掌,她抓住我的手,剧烈咳嗽道,“死丫头,你该死,吾心疼,吾心疼……”她哭了,满脸心酸苦涩。我捅进她心底的那一刀,就像当初先生刺的那样,令她伤痕累累,痛得窒息。

良久,待她的情绪平静下来后,她轻抚我的脸颊,怜惜道,“疼么。”

我握住她的手,平静道,“不疼,我不怕疼的。”我把头放到她的胸前,呢喃道,“对不起。母亲,对不起。”

宫慈闭上眼来,擦了擦眼泪,轻声道,“祠堂太清静,你会孤独。”

我摇头,“不会,我不孤独。”

宫慈又道,“那里太简陋,你会不习惯的。”

我摇头,“那里很好,我已经习惯了。”

宫慈再道,“可吾不放心。”

我抬起头,望着她,轻声道,“我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宫慈怔怔地望着我,突然道,“你恨吾么?”

我摇头,柔声道,“不恨,你是我的母亲,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怎能恨你?”

宫慈叹道,“你既然明白,可为何还要抗拒?”

我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良久,我平静道,“因为你把我抛弃了。”

宫慈怔住,我盯着她,淡淡道,“母亲,孩儿一直都会守在你的身边,不离弃。可是,是你不要我的,是你抛弃我的。”

宫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我淡淡道,“母亲,松手罢,我愿意回来陪你,只要你不参与朝政,我立刻就回来。”

宫慈沉默了。我微微叹了口气,缓缓地起身,喃喃道,“母后,好好保重身子,淮阳回去了。”我缓缓地离去,我亦明白,她终究不能舍弃权力。

“淮阳。”

我顿住。宫慈默默地望着我。嘶声道,“你就不能陪同母亲共同进退么?”

我闭上眼,喃喃道,“母亲,女人干涉朝政终究会遭报应的。它不属于你。朝臣不能容忍,天下不能容忍,世俗亦不能容忍。”我突然转过身,望着她,无奈道,“因为你是女人,你只能以女人的姿态在宫廷中绽放,你只属于后宫。”

宫慈盯着我,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突然闪现着异样的光芒。她沉声道,“吾能打破它,打破那些陈旧的束缚,吾要让世人知道,女人并非卑贱不如男人。”她的言语是可怕的,正如她的眼神那样,充斥着热烈的狂妄。那是对权力的热爱,甚至接近于疯狂。

我沉默了,良久,我淡淡道,“巾帼不让须眉我懂,可母亲,这不是儿戏。你可知,你争夺的是什么?是帝王,是皇位。你的固执会令天下大乱,会动摇整个大禹基业。而开辟这条血路是残酷的,它会让你失去一切,让你呕心沥血,最终却一无所有。”

“母后,它的代价太沉重,你背负不起。”

是的,开辟那条血路所付出的代价是惨烈的。可我那日的劝阻对于母亲来说,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直到我离开汝宁宫后,她才突然发现了孤独,那种古怪的孤独。她默默地望着那偌大的深宫,一个人呆呆的,一脸迷惑,彷徨。

在母亲的生命里,她尝尽酸甜苦辣,悲欢离合。她在宫廷里生活了几十年,而那几十年的经历,甚至每一个细小的过程都已经深深地刻入了她的心中。

她从当初不解世事的少女,到皇后,再到太后,一路走来的艰辛令她深刻地意识到,权力的可怕与利益。她热爱权力,因为权力能保护她,能保护她不受到伤害,使她有能力保护她爱的人。那宫廷中的晦暗让母亲恐惧,她没有安全感,只有稳稳地抓住权力,成为至高无上的主人。只有居高临下,成为万人之上,才能彻底地保护自己,保护所爱的人。

可我的母亲呵,她还忘记了一点,高处不胜寒。还有就是,那把龙椅,那坐在上面的人,并不好过。当光芒太过招摇时,那么,你就会成为箭靶子,成为所有人屠杀的对象。因为欲望,欲望是无止境的,它鞭笞着人们向权力进攻,不顾一切。这就是朝政,这就是皇宫,这就是帝王家族光芒背后的阴暗与悲哀。

现在我就能体会到那种滋味了,每天早上,当我坐在昀心殿的龙椅上时,我就得保持高度集中,细心地观察朝臣的一举一动,然后一脸深思的模样,好让他们觉得我不好对付,得小心谨慎。因为我是帝王,我的丝毫举动都象征着一切,而每一个细小的微妙都会让他们揣测。伴君如伴虎,可我并非老虎,虽然也会吃人。

从汝宁宫回到祠堂后,我一身疲惫。我不想扯到那些事。因为每当那时,我就会恐惧,就会激动,然后疲倦。那时候,我对于权力的认知,是深恶痛绝的。我惧怕它,因为它能成就一切,也能毁灭一切。我曾记得,父王曾对我说过,他说母亲是个坚强的女子,她的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冲劲儿,而那种不服输,终究会害了她,令她陷入深渊。那时我还不太明白那句话的含义,可现在明白了。也清楚地意识到,在很小的时候,父王就警告我,女人不适合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