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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公安局副局长齐若雷面对失盗的文物现场,脑瓜子嗡的一下胀大了。

这是他从警三十多年从未遇到的怪异一幕:在昏暗的灯光下,排列整齐的镇墓兽把库房隔成前后两半,前排放置文物的木架上已被洗劫一空,而后排架子上的壁画却完好无损,像精装书籍一样整齐地摆放着。使人感到盗贼仿佛有着某种禁忌,不敢跨过那群龇牙咧嘴的镇墓兽,才使剩余的十五块壁画得以幸免。更为不可思议的是,整个现场没有发现一个足迹、一枚指纹和一处撬动的痕迹。也就是说,偌大的文物库房竟没有发现作案人的进出口,所有的门窗都被钢筋和铁皮包得严严实实,连个蚊子也飞不进来。

齐若雷个子矮小,目光很亮,黑白分明的头发剃成短刺刺的板寸,鼻子很大,嘴角下垂,表情很生动;可当你和他接近时,又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好像这博物馆欠他一笔永远还不完的债务,他今天是专门来索债的。

此刻,那个失魂落魄的博物馆长正站在他面前。

对这个头顶半秃、消瘦微驼的半老头子,齐若雷再熟悉不过。还是在他当侦察员的时候,两个人就成了酒友。齐若雷是夜猫子,爱熬夜晚起,往往来不及吃早餐,常到白云塔附近的小酒馆里,喝上二两小酒再去上班。他喝酒的习惯是不离柜台,不要小菜,托碗底一饮而尽,抿了嘴儿跨上门外的自行车就走。每来酒馆,老见这位寡言先生躲在角落里自斟自饮,慢条斯理嚼着根卤鸡腿儿,屁股像粘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一来二去,两人竟熟稔了,加上梁州每每出了文物案,总要请这位仁兄做鉴定,工作之后往往请他撮上一顿。齐若雷发现,这学究只需半两酒便面红耳赤,话也格外稠起来,周秦汉唐地海侃神聊,少不了白话一番文物收藏知识。这秦伯翰有件得意藏品,乃是一枚极为罕见的秦朝半两古币,从不肯示人,一次专门带给他把玩,以示交情。从这天起,齐若雷送他绰号“秦半两”,而秦伯翰却唤他“老雷子”。后来两人分别做了局长馆长,公开场合互谓官称,私下里仍叫绰号。

今天,齐若雷真个翻了脸,一双刀子似的目光恨不能把对方削下一块肉来,因为眼看自己再有三个月就能功成名就地退居二线了,可偏偏这个时候,这老家伙却给自己找了个天大的麻烦,他本想再发火,可看秦伯翰一脸可怜相,话到嘴边又变了口气。

“老秦,我可早催你们安上红外线报警器,你老是哭穷,这下可好,没钱看病,可有钱买棺材了——咋就是没让人家把你给扛跑呢?”

“我要是死了倒干净啦。”秦伯翰一脸负罪的神情,由于惊惶所致,这张原本周正的脸变了形,竟看不出此刻是哭还是在笑。

齐若雷眯着眼睛,不再理会对方。因为文物缉私队长曾英杰和女技术员何雨走来,向他报告现场初勘的情况。

“库房的门锁没有破坏的迹象,作案人清扫了足迹,警犬失去了嗅源,六扇窗户全被钢筋焊死,还是没有发现作案人的进出口。”英杰长得高大英武,是齐若雷的得意门生,而旁边显得娇小清秀的何雨,则是老齐的义女。

“你们再给我细看一下头上的每根吊顶房梁,地下的每块方砖,我就不信这狗日的有特异功能,能飞进飞出。”齐若雷说着,跨过那排镇墓兽,来到二排那些幸存的壁画前。他闹不明白,这壁画为什么被切割成几十块,而且统统被两块特制的木板夹在中间,外边用麻绳很功夫地捆成井字形。

“这墓穴的石门出口太小,不得已才切割成这样,每三块可以拼接成一个人物来。”秦伯翰在一边赔着小心说道。

“老秦,你不嫌自己是吃饱撑的,梁州市这地面上的文物多得都顾不过来,你还愣开这地下文物,你是怕我公安局的人闲出病来吧?”

“这哪能怪我嘛,齐局长。”秦伯翰显得满腹委屈,“不是那场暴雨冲陷了白云塔的九级莲花座,露出了地宫,国家文物局批准搞抢救式揭取,再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动这墓道里的壁画啊。”

“从揭取到存放有多少人参与?”齐若雷打断对方,直扑主题。

秦伯翰战战兢兢取过一幅画板夹,又开始啰嗦起来。

“这是一项很专业的工作,壁画揭取之前要先照相,再让画工临摹,而后在蒙了布的板子上涂上一层桃胶,把它贴在要揭取的壁画上,用烤箱烘干之后,再用小铲贴着墓壁铲取,最后再用另一块木板贴上去夹牢。因为壁画中心部分最有价值,又是最后揭下来的,所以放在了前排的木架上。这活儿专业性强,一般人干不了。从揭取到入库先后只有七八个人参与。”秦伯翰说着解开了其中一副夹板的绳子,打开壁画,画面上是一个穿着粉红纱裙的宫女,显得面红齿白,神情飘逸。由于刚刚出土,色彩显得十分鲜艳。

此时,齐若雷看到何雨向自己招手。原来,曾英杰在库房的二道门处有了新的发现,这里有一处地下消防设施。齐若雷走过去,只见英杰正在奋力搬开一个窨井盖。

窨井盖下是备用的消防栓,由于常年废弃不用,几乎锈蚀,周围结着一层密密匝匝的蛛网,下边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这里显然不像是窃贼进入的通道。

“最后看见这批文物是什么时间?”齐若雷扭过头向走过来的秦伯翰问道。

“上周的星期四,八天之前,我跟白舒娜一块儿封的库门。”

“这几天晚上谁带班,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因为过几天省文物局要来验收这批文物,每天我都亲自守在这里,保安围着库房十五分钟巡一次逻,连狗都放出来了,晚上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老秦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是研究文物的,一定听说过‘慢藏诲盗’这句老话,有了肉,就会招来苍蝇,我倒真希望你的运气好,这块肥肉好歹还没出梁州,看看究竟能引来多大个儿的苍蝇!”

这时一段豫剧《朝阳沟》的手机彩铃响起,齐若雷摸出了手机,是适才离开现场的荆副市长打过来的。

“齐老雷子,你可不能耍滑,这可是通天大案,市委很重视,我正和省文物局潘局长向省长汇报,国家文物局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案子拿不下来,我可要拿你是问!”齐若雷说,现在正在忙着和秦馆长排查管理上的漏洞,不料那边荆副市长急了起来。

“老齐,博物馆的教训以后再总结,眼下要靠你这老雷子显神通了。你告诉秦半两,让他不要蔫了,只有好好协助你,找不到文物,任何人都脱不了干系,特别是他!”

“市长,”齐若雷听荆副市长叫秦伯翰的绰号,深知对方的用意,咧嘴干笑着,“承蒙荆市长看重,我只是只秋后的老蝉,没几天叫的了,副局长五十五岁一刀切,一切都无所谓了。现在全凭英杰他们这帮小子干,我在后头支支招也就可以了。”

“这可万万不行啊!”那边传来了荆家农提高了嗓门儿的声音:“你少给我耍老黄脚,破不了案就让组织部挂你一辈子。你任上的事儿让别人去擦屁股,门儿都没有!”

齐若雷深知这位知识分子出身的市长一向较真的脾气,他诺诺连声,快速把手机递给了秦伯翰。趁这个机会,一边的曾英杰走过来,附耳小声给局长提醒道:“这么多壁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倒腾出去,没有内部人策应是不可能的,案子看来得从掌握库房钥匙的人入手……”

齐若雷点点头,把一双灼灼的利目转向秦伯翰。

“刚才你说和你一起进库房的管理员是谁?”

“馆里的小白,她既是库管员,又是讲解员,叫白舒娜。”

“平时库房的钥匙就在她的手里吗?”

“她拿的是二道门的钥匙,头道门是另一个库管员负责,这两个人应该不会有啥问题的。”秦伯翰摇着脑袋,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可小白家的那口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你说谁?现在他在啥地方?”一边的英杰队长立即问道。

“是白舒娜的爱人,叫彭彪。”

“噢,说说看。”齐若雷也登时关注起来。

原来,白舒娜的丈夫彭彪原来是市内刚破产的化肥厂工人,几年前就留职停薪离开了单位,在社会上倒腾了几年文物赚了些钱,现在又兼做服装批发。他和白舒娜结婚,谁都说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他案发前到过博物馆吗?”齐若雷听后发问。

“他是这里的常客,和博物馆的人熟得很。就在发案前几天,他还到馆里跟小白大吵了一场,说是进货取不出钱,大骂白舒娜抠门儿,是我给劝解开的,小白事后告诉我,她是怕彭彪出去赌钱……”

“好,马上找白舒娜,锁定一下彭彪发案前后的去向!”齐若雷吩咐完英杰、何雨,回过头盯住秦伯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就不信他有穿墙破壁的功夫,能把东西像搬家一样运走。老秦,你说说看,谁有这么大本事?”看秦伯翰不知所措地摇头,他又扫视了一眼那些幽暗中的镇墓兽,像是自言自语道:“这么大一块肥肉,肯定会引来苍蝇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