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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如风过耳 (6)

其实,人有时候确实会感到四面八方都是归宿,又会感到哪儿也没有归宿。艾莉斯坐在火车上,她想她也许就生活在这种矛盾中。

鲁卡失业后

鲁卡失业后,每月去街道领298元的失业救济金。这些钱虽然不够他付房屋租金的,但到底也是一份收入。他很高兴。在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前,他就躲在小屋里写作。他的小屋很小很简陋,但他觉得这正是他成为大作家摇篮的地方。所以他很勤奋,从早写到晚,一日三餐全是快餐和泡面。只是写出来的东西寄出去,不是石沉大海就是一封简短的退稿信。鲁卡并不泄气,他想曹雪芹当年写《红楼梦》,又有谁去认同他呢?

鲁卡继续着自己的写作。他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这就少了许多干扰。他想如今写作的人很多,但大部分人都在玩票。真正意义上的写作人是不多的。为写作倾其生命的人就更少了。

鲁卡从前在一家保险公司工作。他在那里是公文拟稿员,整日被圈在诉讼事务中。他不是模范职员,常常招致领导的批评。另外,同事们也不喜欢他标新立异的思想,与那好挑剔的性格。因此当他处于困境时,谁也不愿冒险为他辩护。于是鲁特遭受过饥饿、寒冷、别人的冷漠,但他对生活却有自己的坚定信念。

鲁卡在回忆往事时,常常会有一种极为强烈的情绪。这时候他脑海里就会冒出一个意念:“我要把我的经历写下来。”从此,他便不停地写起来。他在那些文字中记录着他那短短的、年轻的生命所经历的一切:不幸的童年、未完成的学业、给他留下苦涩回忆的初恋,以及在绝对孤独中的无依无靠。因此,当所有的一切都融入他的笔尖时,他内心深处感到了一种极大的快意。他觉得自己已渐渐从那些常常给他笼罩阴影的幻觉中摆脱了出来,并且还从中吸取了新的力量。

庄静文与陌生人做爱

庄静文与陌生人再一次相约的时候,仍然在那个露天咖啡吧。他们彼此都对这个露天咖啡吧,相当熟悉了。他们上一次拥抱着接了吻,这一次他们手拉手坐在一起。天渐渐黑了下来,他们喝了咖啡又喝了中国红葡萄酒。他们都有点微醺了。陌生人执意要送庄静文回家,庄静文答应着,并且一直让他送进了她的房间。陌生人没有想走的意思,他坐下来与庄静文聊天。其实庄静文心里非常清楚,陌生人接下来想干什么了。

说实在庄静文是喜欢这个陌生人的。这不仅仅陌生人一开始就给了庄静文信任感,还因为他们在一起聊天时的感觉。拿庄静文的话来说是:很爽。

现在庄静文去卫生间洗澡。她要把身上的污泥洗尽,让身体风情万种地徜徉在浴缸中,然后自我欣赏一下美的身姿。这样能达到一种既美容又美体的效果。爱美是人的天性,庄静文渴望自己容貌美丽、身姿妙曼而且声音柔润、甜美。那种有女人韵味的身姿,蕴藏着一个女人的千姿百态。从“态”中走出来的女人魅力,就更具光芒和美。

庄静文在卫生间洗澡,陌生人随即也来卫生间洗澡。爱情使一个身体与另一个身体互相纠缠,产生性爱。性爱让女人的身体敞开在情人的目光之下,在灼灼的气息和抚摸中,感到生命本真的快乐。

现在庄静文裹着一条浴巾从卫生间出来。她坐在床沿边想,一个女人有了自身的美,即使穿得随便一些也没关系。罗丹第一次见到美丽的女雕塑家卡米尔,当时卡米尔穿的是一件肥大的工作罩衫,但她从罗丹身边走过的时候,那种喷薄而出的身姿之美,以及女儿“态”深深地吸引了罗丹。

陌生人光着膀子坐在庄静文身边,他们拥抱接吻,然后就躺在床上。他们两个人并排躺着,一种美好的感觉在他们彼此的心头冉冉而生。庄静文已经很久没有与男人做爱了。她有点儿主动。她需要他那个软绵绵的东西挺起来。然而它没有挺起来。陌生人非常着急。他拼命揉搓着自己的那个东西后,躺到了庄静文身上。但是没有成功。他像泄了气的皮球那样从庄静文身上下去了。

黄昏时分,窗外的路灯亮了起来。灯光照在床上,庄静文清楚地看见了陌生人脸上的豆大汗珠。庄静文安慰他,并抓住了他的那个东西。终于挺起来了,陌生人又躺到了她的身上,试着让它进入她的身体。进去了,庄静文闭上眼睛,感觉着自己的浪漫和快乐。她想她这绝不是放荡和轻浮。她确实对陌生人产生了爱情,同时她也赢得了女人对性的权利。

李丹想回家

李丹离开小学里的男同学后,便再也没有找过他。李丹在海边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她确实想回家了。真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李丹这会儿游荡在海边的一条马路上,马路上的灯光是昏暗的。街两边的建筑已经破旧不堪。年轻人大多进城去了,他们到那里去做梦。只有那些没有梦想的中老年人,他们哪里也不去。他们坚信,金屋银屋不如自己的草屋。

马路的尽头是大海。大海的每一个时间段,都有它自身的美丽。但它从不张扬,日子过得平淡无奇。李丹继续走着,她看见大海中徜徉着一条小船,弯弯的一抹,在风中扬帆前行。这时她的视线随着船儿在这深不可测的蔚蓝中,凝固成一种静止的感觉。渐渐地,她发现她的思绪已被海风吹散,整个人空空荡荡,内心的空间忽然无限地增大,而自己的形骸却在逐渐缩小。看海其实什么也不看,海早已与她融为一体了。

李丹累了。李丹在海边已经走了一个多月,海边的所有风景她都看到了。她觉得世界在变,只有海的朴实是永远不变的。仅此这一点,李丹对海便有一种宗教般的感情。尽管海有时在她眼里,是那么的死气沉沉。

李丹刚刚过了十八岁生日,十八岁就是个成年人了。李丹曾经想,只要我离家出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这是一个错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就是能够包裹自己的家,还有浓浓的母爱。李丹从前没有重视母亲对她的关爱,反而常常嫌母亲唠叨罗嗦。现在她明白了,母亲对她的爱是全身心的,温柔的情感流泻。巴尔扎克曾说:“世上没有比母亲的抚爱更美好、更深沉、更无私、更真切的感情。”是的,母亲给了我们生命,给了我们抚慰,也给了我们生活的力量和勇气。面对母亲,我们要怀着虔诚的心、纯洁的爱和感恩的思念。因此,爱自己的母亲,是人生最基本的情感需求和道德准则。

天渐渐黑了下来,李丹坐在沙滩上看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一对恋爱中的男女,从她身边走过。这让她想起那个海边的男同学,自从上次她不辞而别后,他们没有再见过面。当初并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倒是思念着他了。不过,她不会再去找他。

李丹从沙滩上站起来,有一个男人朝他走来。他面带微笑,嘴里的牙齿像是被烟熏黄了的。李丹想起来了,这是一个熟悉她的人。他肯定是母亲派他来寻找她的。于是她冲他笑笑。他显然是以长辈的口气,劝说着她。她很讨厌这种说教式的劝说,她沉默着什么也不说。他要带她走,她想走就走吧,反正她口袋里只剩下几个零钱了。

现在,在海边的灯光下,李丹跟在这个男人的身后,默默地走着。其实她知道他一些事情的。这个男人,是母亲的相好。海边的马路笔直而漫长,晚风在海面上咆哮,路灯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声音。李丹跟着这个男人走进一栋房子,房子的过道堆着东西,显得拥挤和肮脏。不过打开住宅的门,房子里面装修得像宫殿一样。李丹顿时兴奋了起来,她不知道这是谁的家?

厨房的冰箱里有许多水果,李丹毫不客气地将它们拿出来摆满了一个水果篮。然后坐在桌子边上,吃一根香蕉。一会儿,母亲给她打来了电话,让她与这个男人一起回家。李丹答应着,她想先回家再说。

这晚李丹与这个男人同居一室。因为只有一个房间。李丹睡床上,这个男人睡地下。李丹也许太累了,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睡梦里她觉得整个人很沉,身上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似的。挣扎是她的本能。她努力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躺在她身上的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已进入她的身体内部,他正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她感到疼痛,但也感到一种快感。她没有反抗,脑子里想着自己是一个女人了。一个女人了。

这个男人干完后滚到了地上,睡得像死猪一样。李丹扭亮灯,站起来时有液体顺着她的大腿流下来。她看见还有血丝,这是处女的血丝吗?李丹去卫生间擦洗了一下,黏黏糊糊的,一种慌张让她有点儿害怕。不过她很快镇静了下来。她决定马上离开这个男人。但是,她要拿走这个男人皮夹子里的所有钱。

莫莉娜想改变一切

莫莉娜坐在自己家中的客厅里,对自己说:“现在我得设法改变一切。”莫莉娜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她的日记本,前些天她在日记中写道:

夜幕已经降临。我终于决定要孤零零一个人离开这座小山,朝着心中的目标向前挺进。可是此刻你去了哪里?我四处寻找不到你的目光,只有朔风扑面而来的寒雾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弥漫。没有音乐、没有喧哗、没有告别,甚至没有挥起的手臂和眼泪。什么也没有或许是一种财富?

于是在夜色迷蒙中,我毫不迟疑地走上一条静寂而又荒凉的山路。我眺望着山下宽阔的麦田,心中漾起一阵奇异的感觉。那感觉就像看到了麦田里自杀的梵高,正在追寻最后一抹金黄。那是为了抵达最终的尽头?为了使生命变得辉煌?我继续向前走去,黑眼睛飘荡在无声的旅途中。我回头看你,然而没有你。我看见另一种遥远的仿佛来自天国的呼唤,它正由高空呼啸而下驱赶着浓雾。夜迅速浓重起来,只觉得小山岭变得越来越阴郁,越来越森严,隆隆的松涛声有点像鬼魅般的足音那样,四处向我袭来。一种胆怯、害怕的心绪立即攫住了我的身心。我低下头,在黑咕隆咚的山道里停顿了下来,惊恐地环顾着四周:天啊!我是不是正置身于人迹罕至的荒山之中?我该怎么样穿越前方黑蜮蜮兀立在迷雾中的孤坟?我有这个胆量与勇气?我不禁恚恨你为社么不来送我?这个本该是温馨的夜晚,却遍布着荆棘。这难道是我的命运吗?

我又继续向前走去,神秘诡谲的夜,忽然使我变得坚强起来。我用力撕碎涌起在心头的凄凉和胆怯。我看见灰蒙蒙的夜色已经吞噬了整个山谷,而风把我残留的薄雾像一绺绺发辫似地撕扯而去。夜深邃地主宰着一切。我鼓起勇气,几乎是豁出命来地快步走着。在我不算太长的生命岁月中,这样崎岖荒凉的山路已不是第一次走。——曾经灾难、痛苦、病魔以及被凌辱了的尊严,就像风暴一样铺天盖地向我席卷而来。于是,当我决定离开的时候,便知道通向前方的路会有太多的艰难。可是你没有来告别。没有告别其实就意味着分手?

黑夜那么漫长。山路那么漫长。没有尽头的孤独跋涉,竟让我无意间涌出了许多眼泪。我想起巍巍的雪山峰巅,想起蜿蜒在悬崖断壁上凶险的小径,想起血迹斑斑的天葬台上还没有冷却的尸骨,被扇着翅膀的凶狠秃鹫争食的惨景。我便仿佛看到了盛着我尸骸的灵车,正在这条山路上辚辚地走动、颠簸。这是飘曳着某种魔法的轻纱?是导致我孤立无援的恐惧?我终于变得磕磕绊绊地向前走去,沉重的心灵不再发出鸣响。四周一片静谧。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一个白发老人向我走来,他无言地在幽暗的路灯下盯住我看。他的身后是一片烟霞空蒙的暗蓝色。我用目光对他叙述了一些什么。他走过我身边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我扭过头,看见那个老人的背影正蹒跚地离我远去。我突然觉出了一种凄凉。我们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没有挽留没有告别,只有夜色挥舞着手臂,残留在苍茫的辉煌中。

我继续向前走去。

我在夜行的山路中,没有你的告别。没有你的目光。没有你的背影。这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忘记当太阳沉下去的时候,你那神秘的暗示便注定我在黑夜里坚定地走下去,走下去……

这篇日记记录了莫莉娜当时离开小山时的心境。她知道那个没有告别的人,就是模样像足球名星劳尔的西班牙商人。现在西班牙商人已回到他的祖国中去了。莫莉娜突然之间失去了工作。黑子每晚泡酒吧不想回家。不过,莫莉娜觉得这一切都很正常。对她来说,这是从头开始的有利条件。于是她在日记本上写下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我与黑子离婚。

我搬出去住。

我做一个流浪的女人。

我周游世界。

我出国读博士。

我去整容。

……

莫莉娜写完了许多个可能性后,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尽可能地感受着这些可能性。然而她顿时觉得这些可能性,又都不太有可能。生活是无奈的、残酷的。莫莉娜想最明智的办法,还是为自己寻找一份新的工作。新的工作就是新的开始。莫莉娜想,就这么生活下去,生活会教会你很多。

2003年11月25日

载《花城》2005年2期